首页 >> 个人集合 >> 燕子 >> 文
字体∶
敬赠拙书--给东洋镜的朋友

燕子 (发表日期:2008-10-18 22:45:02 阅读人次:4250 回复数:24)

  


  
中文导报出版社的广告说:“为华人出版书籍,献给所有不安于现状的人”。笔者安于现状,却不愿文字被阉割,删改,只好“不食周粟”。

  
各人出书的目的不一,笔者以为自由表达是文学写作最尊严、最高贵的要素。在一个毫无意义的世界,用自己的文本审视自我与世界的关系,用文本、用语言抵抗人世的虚无与荒谬。而自由表达的被剥夺、被奴役、被萎缩,功利化、智慧化、工具化,正是我们写作文化想象力的枯竭和对语言被摧残的根本。

  
昆德拉说,人类一挣扎,上帝就哀哭。上帝之所以哀哭,是因为他对于人类的荒谬境遇和苦难的命运也无能为力。远藤周作认为,基督在人间是无所作为的,没有拯救人类苦难的能力。“他,就是瘦得像竹竿、无力地张开双手、被钉在十字架上、垂着头的那个人”【《武士》】。在十字架上非但做不出任何惊人之举,反而表现得十分软弱可欺,孤立无援。在这个世界上彷佛一事无成。《沉默》中最关键的一幕是神甫罗里奥的“踏绘”:

  
“木板圣像中的那个人,由于被许多人踏过,已磨损,凹陷下去的那张脸仰望着神甫,那双痛苦的眼睛在说‘踏下去吧,踏下去吧!我是为了要让你们践踏,才出生到这世上,为了分担你们的痛苦,才背负十字架”。“我没有沉默,我在与你们一起受苦”。

  
这就是远藤的基督像。他当作“遗作”的小说“深深的河”,原指摩西带领以色列人在荒野被困40年才越过的约旦河,河的对面就是约定之、集合之地、天国了。但是在这篇小说中,远藤暗示,深深的河就像恒河一样,是爱与救赎之河流,它接纳此岸的人-无论贫富贵贱。无论人种宗教、无论罪重罪轻,这条河,都把他们都送到彼岸。

  


  
由于写作,我对自身严峻的境遇非常困惑。因为,我感到我越是想写,文字离我想表达的意思越远。甚至隐秘了我内心更深的东西。写作成为自身的陷阱,挣扎得又苦又累。一个灵魂空虚的人,注定既无前生,也无后世,注定不可能通过写作这种文化行为使得生命内部具有生长力。这是写作的伤害和限度。

  
而我还是在写,在爬涉通往一条河的路上。我知道,河的道路,永远高于人的道路。神-洋葱头-沉默在这条河里,也沉默在那条河里。

  


  
拙著:《这条河,流过谁的前生与后世?》2008年9月中文导报出版社出版。485页。内有80余张珍贵的照片。

  
感陈骏坛主,提供交流平台,功德无量。因得以与东洋镜朋友“邂逅相遇,适我愿之”,免费敬赠,不求惠存,但供笑览,邮费自付【500日元一快邮,需写清详细地址】。

  
另外,有海外性情中朋友编辑出版《刘宾雁纪念文集》【明镜出版社,2006年,640页,配有CD中国的大雁,中国的十字架】,收有劭燕祥、余英时、郑义、林培瑞等几十人的追悼文章和刘宾雁的文论。

  
有意阅读者,并敬赠读。【500日元一快邮,需写清详细地址】。

  
yanzi@mta.biglobe.ne.jp【中日文均可】


  
燕子2008年10月18日


  




 回复[1]: 目录·序言·后记 燕子 (2008-10-18 22:49:30)  
 
  目 录

  


  
来日纵使千千阙歌(代序) 5

  


  
第一卷 花儿到哪里去了

  


  
花儿到哪里去了 3

  
有一种心碎只为风 8

  
有一个女孩叫雨兰 11

  
君子乐山水,舍华望秋实 13

  
恐惧得连逃命都想不到 16

  
伪善的暴力——两个女人的故事 18

  
我在日本的韩国年轻朋友 25

  
老大娘们的大海 31

  
关于歧视 34

  
韩国访问手记 36

  


  
第二卷 永远的寅次郎

  


  
永远的寅次郎 49

  
人生总是吃后悔药 56

  
云烟之国 59

  
从“水买卖”看日本人的生态 63

  
有一个孩子,他整天躲在家里 67

  
风吹来的砂,落在悲伤的狗眼里 72

  
日本学校的“给食”制度 75

  
郭安娜与陶弥丽 78

  
“通夫”田沼先生 85

  
日本诗歌的一种读法 89

  
读音谷健郎《文学的力量》 94

  
方言诗“歌” 98

  
女人为什么不能登上相扑台? 100

  


  
第三卷 乡愁篇

  


  
借给毛泽东10银元,捡回我父亲一条命——童年的记忆 109

  
青春像小鸟一去不回来 113

  
火车来了我不怕,我跟火车打一架 117

  
我的父亲在望我 120

  


  
第四卷 国际悲歌歌一曲

  


  
国际悲歌歌一曲——介绍电影《佐尔格》 125

  
追忆一九八九——读《青山不老-马共的历程》 132

  
瞬间之王——谷川雁 135

  
日本的“六八代人”——北田们 140

  
那呛泪的一场大雪——革命与爱情 158

  
日本还会发生学生运动吗? 162

  
个人起诉国家违宪的历史学家-家永先生 166

  
我帮东史郎扛义工 174

  
关于人民、群体及其它 186

  
生而有罪 192

  
山有薇蕨 200

  
一寸的虫豸,五分的魂儿 205

  
灯光已经不够用,要用炉火点燃——看史诗剧《格瓦拉》 209

  
知己知彼——介绍《最新右翼辞典》 213

  


  
第五卷 这条河,流过谁的前生与后世?

  


  
日本的叛徒“犹大” ——画师山田右卫门作的见证 235

  
不死的杂草 ——少年使节千千石米盖尔的故事 243

  
改写大历史的小人物——接生婆婆松本百合 252

  
红色牧师赤岩荣 256

  
“踏下去吧,我知道你的脚一定很痛” ——读远藤周作的《沉默》 260

  
这条河,流过谁的前生与后世? ——读远藤周作的《深深的河》 264

  
那个苦瘦的人,与我同行 ——读远藤周作的《武士》 272

  
英雄的光与影——大盐平八郎的另一张嘴脸 278

  
会津娘子军的故事——败者看明治维新 281

  
两位日本基督妈妈的故事 284

  


  
第六卷 访谈录

  


  
环境文学白皮书 ——访谈作家郑义先生 293

  
流亡与想象力、创造力的再生 ——访谈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高行健先生 306

  
“外儒内禅”——十六年海外漂泊的心路历程 ——访谈文学评论家刘再复先生 323

  
关于海外流亡文学

  
——访谈《倾向》主编贝岭先生 332

  
“文革”时期上海地下文学群落 ——访谈陈建华博士 343

  
《2003年文学中国》的精神 ——访谈林贤治先生 353

  
韩国的中国文学研究 ——访谈林春城教授 357

  
村上春树文学的魅力 ——访谈林少华教授 365

  
“以文体为抵抗的场” ——访谈“在日”朝鲜人诗人金时钟先生 371

  
持续三十年的四川成都地下文学沙龙 ——访谈《野草》主编陈墨先生 380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访谈“战后日本中国研究的开拓者”竹内实先生 392

  
诗从雪域来 ——访谈西藏流亡诗歌的研究者傅正明先生 406

  
“中宣部正在由利刀渐变为一把钝刀” ——访谈焦国标先生 416

  
历史以自己独特的方式选择见证者 ——访谈廖亦武先生 425

  
日本有个日本奥斯威辛和平博物馆 ——访谈山田正行博士 434 第七卷 文论

  
从最小的可能性开始 ——《蓝•BLUE》的思想与实践探索 449

  


  
后记: 萦萦白兔,东走西顾 480

  
关于封面:—期一会 483

  


  
来日纵使千千阙歌 (代序)

  
1991年阴历二月,浸骨的寒风中,一个扎着一对长辫子的孩子,坐上了长沙开往北京的二次特快。她的父母舍命为她准备了一套崭新的行头∶新皮箱,新衣服,甚至新毛巾和牙刷,皮鞋油,还有几年也吃不完的家乡食品-剁辣椒、腊鱼腊肉,坛子腌菜,还有各种常备药品。那个青嫩的孩子,以为阳光纷纷扬扬为早春的路铺上了一层蓝天将为之倾倒的绿草,无羁的鸟影落进她眼里,她,不知道鸟儿飞在天上,它的葬礼终将在地上;她不知道,远方的日子,将月黑风高,磕磕绊绊,将更加意味深长。

  


  
钟声从深处点点逼近,火车“哐当哐当”徐徐离开,从此,孩子负笈东瀛,行役漂泊,一去三百六十五里长路,那么遥远,那么漫长。她的父母在她的回眸中变成小点点,像省略号一样渐渐远去。行行重行行,与亲生离别,道路阻且长,游子不顾反啊。

  


  
突然,火车上的广播突然在她耳畔响起那熟悉的歌声,是陈慧娴的那首《千千阙歌》∶“徐徐回望,曾属于彼此的晚上,红红的仍是你,赠我心中的艳阳,如流傻泪,祈望可体恤兼见谅,明晨离别你,路也许孤单得漫长,一瞬间,太多东西要讲,可惜即将在各一方,来日纵使千千阙歌,飘于远方我路上,来日纵使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都比不上这宵美丽,亦绝不可使我更欣赏,啊,因你今晚共我唱”。

  


  
孩子彷佛被一片密集的雨声包围,她,哭了,泪水像惊鸟纷飞。

  


  
二十多小时的颠簸到了北京,她几乎所有的亲戚被紧急战备动员起来。她的大姑准备了厚实的衣裤和食物给堂弟,因为堂弟作为先遣队被派往日本大使馆前面彻夜排长队;她的姑父甚至要去借一辆平板车,打算铺上棉被,预备打一场持久战、接力战.可是到了第二天清晨她接替堂弟时,弟弟手臂上粉笔画的“3号”字被露水给蹭掉了,白排了一夜。八点左右,大使馆的大门一开,“冲啊!”不知谁的一声呼喊,大家像上战场一样没命往里疯跑,那个女孩跌跌撞撞竟然跟在人群后失去了方向,跑到了别国的大使馆(记得是德国,在日本使馆的楼下)。她的大姑拥挤在人群中干着急,一听到有女孩未签到证在里面哭,就询问女孩长什么样,是不是一个瘦瘦的南方孩子?终于,孩子出来了,并且拿到了留学签证,她的大姑差点没晕过去,跺脚抹泪∶“我的孩啊!”。

  


  
一晃十七年,岁月像风一样散落在雨中,自然而不留痕迹。许多年来,孩子就这么走过来又走过去,孩子变成了老孩子,父母变成了老父母。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很无奈,外面的风雨毛生生地硬,扎人,但是孩子手中始终有一件雨具,那就是,她的父母在远远地望着她,那目光,如绵绵的山峦,如凝聚不散的念想。

  


  
今年的春天,老父母第三次舟车船马地上路来到了日本,那漂泊的游子终于有了一个小小的家。她七十多岁的老母亲,是个非常性情中人,她喜欢画画,唱歌,她舍不得日本这么漂亮的广告纸白白扔掉了,她制作了许多剪纸和手工艺品,她五岁死了亲娘,她小时候她姑妈教她唱的歌,她一首一首地唱并舞蹈给她的老孩子看∶

  


  


  
《天明了》

  


  
天明了,天明了,红日上树梢 花园里的小小鸟,欢天喜地巢丛吵

  


  
唧,唧,唧,咂,咂,咂 吵醒了小花猫,咪呜咪呜叫

  


  


  
《摩登女士爱时髦》

  


  
摩登女士爱时髦 手戴金壳子表

  


  
短裤子,长丝袜 皮鞋子,后跟高

  


  
走起路来摇摇摆摆,摇摇摆摆 好时髦

  


  


  
《青蛙和小姑娘》

  


  
池塘里的小青蛙 见人就害怕

  


  
那边有个小姑娘 学人做妈妈

  


  
小青蛙,别害怕 上来我请你吃西瓜

  


  
小姑娘,乖乖乖 我和你两个成一家

  


  
小姑娘听了破口骂 小青蛙听了笑哈哈

  


  
锣鼓,喇叭,咚咚咚,哒哒哒 气走了小姑娘

  


  
吓跑了小青蛙 剩下我和大西瓜

  


  


  
《快乐呀》

  


  
快乐呀,快乐呀 红的花,白的花

  


  
我们站在太阳下 一没风来吹

  


  
二没雨来打 小鸟飞来同你耍

  


  
她跳上又跳下 谁也听不懂谁的话

  


  


  
《弟弟疲倦了》

  


  
弟弟疲倦了,眼睛小,要睡觉 妈妈坐在摇篮边一边摇

  


  
睡啊我的好宝宝 安安稳稳来睡觉

  


  
今天睡得好 明天起得早

  


  
花园里面摘葡萄

  


  


  
然而老父母没有想到,那个留日、还留过美的老孩子至今竟像阿Q,“也没有固定的职业,只给人家做短工,割麦便割麦,舂米便舂米,撑船便撑船”的“非常勤教师”。平时极为节俭的老父母在日本的时间便用来赔她的老孩子奔波在去各个学校的路上。老孩子上课的时候,他们就带着饭盒和水坐在校园里等上几个钟头;老孩子一下课,他们就递水的递水,提包的提包,好像毕恭毕敬的跟包。

  


  
在文字里安身立命的老孩子年纪越大,竟然越来越不善于表达。好像越是想表达的,写出来的文字离开她原来的意思就越来越远了。

  


  
老父母,感谢你们给孩牵肠挂肚、万难不摧的命根子的爱,它日月般照亮我的寒舍,引来成群的鸟儿丰满我心灵的谷场;不过孩要回禀二位大人∶“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苏轼)

  


  
感谢恩师邓星明老师,在异乡的十几年,从不间断地邮寄多种中文文学书报,使得老孩子能够最快地掌握中国当代文学的信息;

  


  
感谢《蓝·BLUE》的朋友们,晓峰,你是否还记得在送你去机场的路上,我们遇到暴风雨,风雨中我念的那首诗∶“有一句话,我们想了很久,有一把伞,为我们奏乐”;晓岚,你是否还记得我们相依为命为《蓝·BLUE》化缘的种种艰辛的故事,高一脚,低一脚,山一程,水一程呀;感谢李占刚、赤堀由纪子、金谷让、林思云、董炳月、王中忱老师,感谢支持过《蓝·BLUE》所有的朋友们,因为你们,我们曾经共有旧梦,因为你们,《蓝·BLUE》终将流芳于百年的留日历史。

  


  
感谢吴广义老师,老孩子何德何能,有缘相识!记得十年前,当东史郎诉讼事件在中国几乎没有任何影响时,是您自费掏腰包请东史郎和他的后援会、律师团来到北京作演讲,使得中国大学生第一次直接倾听一个日本老兵的声音。

  


  
感谢你们,我的日本老师,竹内实先生、荻野脩二先生、藤井省三先生、仓桥健一先生、川端幸夫先生,如果不是你们的鼓励,老孩子怎敢斗胆用非母语的日文来向日本读者译介中国文学。

  


  
感谢你们啊,我的朋友们,在此我不敢一一列举你们的名字,因为生怕错漏你们中一个;

  


  
由于本书中种种“犯忌,犯规”与“不合时宜”,出版几经挫折。如果没有多年的朋友张石在异国的鼎力相助,这些文字还不能问世。感谢你,张石。

  


  
记得1999年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君特·格拉斯在其演讲辞《人类的毁灭已经开始》中说过∶“比其他艺术更甚,文学预设了一个确定的行动场所——这就是未来。文学的生命长过绝对的统治者、神学或意识形态的教条、一个又一个的独裁政府;审查制度一再被解除,言论获自由。文学的历史有一部分是书籍战胜审查制度的历史,作家战胜权势者的历史。因此,在最坏的时代,文学都永远葆有一位盟友——未来,文学永远具有一种强大的持久力。”

  


  
我愿意相信。

  


  
“临行临别,才顿感哀伤的漂亮,原来全是你,令我的思忆漫长,何年何月,才又可今宵一样,停留凝望里,让眼睛讲彼此立场,当某天,雨点轻敲你窗,当风声吹乱你构想,可否抽空想这张旧模样。来日纵使千千阙歌,飘于远方我路上,来日纵使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都比不上这宵美丽,亦绝不可使我更欣赏,啊,因你今晚共我唱”。

  


  
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的老师,我的朋友,老孩子的背影,是你们的目光铺成的小路,她从来没有冷过,因为你们站在她身后为她抵挡风霜,老孩子无以一一回报,唯愿这本拙著,陪伴你们一会儿,行不?

  
2007年12月19日 寒夜


  


  
后记:茕茕白兔,东走西顾

  
自从第一本文化散文集《你也是神的一支铅笔》出版至今,已经快十年过去了。这本集子收集了我自从1999年以来的文章,有的发表在《读书》、《博览群书》、《芙蓉》、《书城》、《天涯》、《中文导报》、《蓝·BLUE》与在日华人网页“东洋镜”上,更多的是没有发表过的。

  


  
老友晓峰说,我的散文失去了从前的“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的灵性与神韵,多了“知识与学究”、“书多而壅,膏乃灭灯”之气,我觉得有一定的道理。唉,老哥,这十年里,老妹子我的心境与兴趣也变了。《蓝·BLUE》休刊已经两年了,那鲜活的疼痛,至今日夜撕咬着我。一次,偶尔重读鲁迅的《野草》“我梦见自己死在路上。这是那里,我怎么到这里来,怎么死的,这些事我全不明白。总之,待到我自己已经死掉的时候,就已经死在那里了”,暗然泪下,不能自己。

  


  
记得那时候,他们两口子常常在京都的小屋为我的拙文争论得面红耳赤,刀光剑影。晓峰说,燕子的文章“字字珠玉”,不知何处天艳,反以此诟。秦岚护我,说“大珠小珠落玉盘”,一位正在做饭或者烧水的家庭妇女正适合,因为她们不是一气阅尽,随手又可捡起文字的镜花水月。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每当回忆起这些遥远的诤友,我心里,充满了感念之情。

  


  
这十年,我还是在文字的“小国寡民”的三分地里,精耕细作,立命安身,“独行潭底影,数息树边身”。

  


  
我是个笨人,脑袋瓜不能同时想两件以上的事情。日本人曰其“中年脑痴”。

  


  
在日本,我靠教书为生,几乎每天背几个硕大的书包要转换于不同的学校,几个小时精力、体力和时间消磨在电车上不说,光转换几趟车,搞清各个学校的路数,就已经昏沉沉不知东南西北了,还要读书、写书、译书,编书,因此,常常丢三挪四,健忘症和失眠症越发厉害了。好在日本丢不了东西(据说东京车站每年捡到价值2亿日元的物品,日本雷锋叔叔多啊),阪急电车失物招领处的人老远看见我就喊:“刘桑,你好!”我问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大名尊姓呢,他说:“你是我们这里的名人呢。”于是他历数我每月丢失的雨伞、围巾、手套、书包,甚至快发臭的便当盒,他们一层一层包起来,我要再不去认领,他们恐以为是“可疑物”,欲交给防恐防暴警察了。

  


  
一次,同已过米寿的汉学家竹内实先生去吃饭,我正琢磨如何告诉先生饭店的走法,没料到,先生早已在饭店安然高坐,只等他人了。我纳闷,先生您怎么打听到的呢,先生回答:我已经跟你来过两次啦。

  


  
由于两头摸黑,早上特别匆忙,老妹子化妆像鬼画符一样,一次竟然只画了一条眉毛,猛扑一罐白粉(日本流行“美白”),比小二黑的丈母娘“三仙姑”还俏。那天洗完脸,瘦下半公斤;一条眉毛还居然唱“三都物语”,一气跑了三个城市——京都、大阪、神户;“V”型领毛衣穿反了,一天下来才觉得后背嗦嗦冷,前胸呼呼闷。还有一次,上电车后,全然不顾淑女状,“对不起,对不起”,硬是将屁股蛋挤进一排人座位,猛啃了两个白胖胖、热呼呼的“551”肉包子,忘记带水壶了,结果撑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从电车这一节车厢踱到另外一节车厢想消化一下,身穿笔挺的哔叽制服的、戴白手套的铁道员一脸认真,以后我在寻找失物,亲切地问:“小姐,要不要帮忙?”天啊,我生怕肉包子喷出来,哪里敢张开血盆大口啊,于是就紧抿嘴唇,装聋作哑,一言不发。遇一日本同事,大惊小怪哇里哇啦:“啊,刘老师,肉包子有气味啊,您给别人添麻烦了。”

  


  
“给别人添麻烦”在日本人看来是最大的罪状,俗话说“响鼓不用重敲”,我老只好长中国人民的志气,宁可当饿死鬼。

  


  
据说电车的摇晃与人体节奏相合,最适合睡觉。一次电车到了终点站梅田,老妹子还在梦乡打呼噜。电车马上要掉头了,铁道员清理车厢,温柔而轻轻呼唤“小姐,小姐,到站了”,老妹子还酩酊酣睡;“大嫂,大嫂,到站了”,老妹子仍在“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的世界里;铁道员忍不住大喊“夫人,夫人,到站了”,老妹子才落荒而逃。

  


  
还有一次,老妹子在电车上看书,车停,以为到站了,猛吼一声“下车了”,抓起几个书包径冲出车门,同座的日本大叔被我惯性带动,喊“下车了”,结果两人冲下去一看,不对头,我大嚷一声,“回去”,日本大叔又跟我冲回原座,二人并列,偷看日本大叔的脸,忍俊不己。

  


  
我的读书法和翻译法,其实是神经病兼阵发高烧。刘震云的《温故1942》、《手机》、章诒和的《往事并不如烟》、廖亦武的《中国底层访谈录》、唯色的《杀劫》、《西藏记忆》等,读什么书,译什么书,就发什么高烧。大砖头的书,几年就背在背上的大书包里。由于电车摇晃,有时也“抢”不到座位,根本读不成书,于是就摸摸书的脑袋,在背上与作者在心里说话,在背上与她们相依为命。同事说,你不要天天背,放在办公室里好了。我想,岂不是把我珍爱的朋友孤零零地留在冰冷的抽屉里了吗?不行,早上一起出门,晚上一起回家。而每一阶段,只要不是我读的书这个话题,老妹子又聋且哑。

  


  
聪明人有很多事要忙,与时俱进,疾步行飞,双赢通吃,国际做派呱呱叫;笨人是时代的落伍者,日本有首演歌非常人气,就叫《做个时代的落伍者》,深得我心。笨人想:既然一生只能做一件事,就像京剧里老生唱的一句戏文:“慢-慢-来啊,慢-慢-来。”

  


  
再次感谢与本书有关的各位亲爱的朋友、老师、亲人!此时此刻,我在纸上,在心里呼唤你们的名字,请你们,请你们一如既往地关爱与牵引着我一跛一拐、磕磕碰碰的步履,那也是行走的一种方式啊。

  


  
关于封面:一期一会

  
“一期一会”一词出自江户末期著名的茶人井伊直弼(1815-1860)的茶论《茶汤一会集》:

  


  
追其本源,茶事之会,为一期一会。即使同主、客可反复多次举行茶事,也不能再现此事此刻此景。每次茶事之会,实为我一生一度之会。由此,主人要千方百计,尽深情实意,不能有半点疏忽。客人也须以此世再不相逢之情赴会,热心领受主人的每一细微之匠心,以诚相交。此为:一期一会。

  


  
“一期”即“一期一命、一生一世”之意。茫茫人海,悭缘一面;人生无常,难遇重逢。这是日本茶人举行茶事的心态与信念,来自佛教的无常观。宇宙无常,天地间人之生死离别,皆转瞬即逝。一道茶事,为一场清心净魂的佛事。

  


  
十几年前,一年轻妹子,轻轻地向云彩挥手,海外,已是天涯海角,客途无终点。

  


  
孤身浪迹天涯,偷偷哭的时候,是不是多于偷偷笑的时候;辛酸,是不是多于狂傲呢?

  


  
相逢,并不期待重逢。一个寄踪萍世,来来去去的人,如何与“一期一会”的人再次重逢呢?尤其人到中年,世事茫然,心绪渐渐枯淡。然而,有一种挂念,如微风,如细雪,如“雁过深潭,影沉寒水”,缘起于心灵深处。

  


  


  
今年三月,与章诒和先生相约在京都八重樱树下。一直,有这么一份心愿。李长声兄说带我们去看浮世绘,上野美术馆、东京国立近代美术馆-那里,正要举办东山魁夷画展。

  


  
于是,乘新干线上京。

  


  
三人座。我左边的一位中年日本人正在翻阅美术馆资料。神感于艺术的章先生立即伸过头来瞅,比划着交谈起来,我夹在两人中间。

  


  
这位叫小谷精锐的日本人是一位剪纸艺术家。他立即从手机里调出作品显示给章先生看。还有剪纸明信片。

  


  
关于日本剪纸艺术,我是个外行。据说源于中国。今天位于岐阜北部的飞山保存了日本传统的工艺图案。日本的剪纸艺术古来多用于寺院、神社和民间庆典活动,在长长的绳索上挂着一排排成串的剪纸,随风飘荡。现代剪纸艺术由在上海经营内山书店的内山完造先生热心传播,以及日本美术家的介绍而发展起来。

  


  
小谷先生的剪纸,准确地说,是“刻纸”。用一种特制的刻刀刻制在和纸上。和纸是日本一种特制的精良手抄纸,含有丝麻成分,有厚有薄,五光十色中多凝涩,典雅、澄淡而精致。

  


  
小谷先生的两大艺术主题为西洋的爵士音乐、日本的乡村陋巷、民风俗物。前者刻的五线谱、大提琴、钢琴,其纤细,其逼真,如大匠运斤,不见斧凿之痕,后者则“鸟道挂疏雨,人家残夕阳”。章先生指着“爵士乐”问:制作这么一幅作品,大约需要多少时间?小谷先生答:五十天吧。

  


  
小谷先生在横滨下车。与章先生互赠名片,章先生说,文革期间,家里多少美术珍品、字画篆刻都毁于一旦,因此,并不收藏艺术品,但对小谷先生作品情有独钟,希望今后通过电子邮件发来作品,打印出来,装入镜框,观赏真趣。

  


  
小谷先生守诺,以后常常给我发来作品以及他个人画展的邀请。他的作品,我有一搭、没一搭转发给章先生,也没去参观过他的“个展”。

  


  
最近,我打算将拙文结集出版,然而封面却未尽人意,于是随口问小谷先生有无现成的作品可借?

  


  
一介路人,有缘相逢,相逢一场,已经完成了缘分的全部,因缘而告别,便是缘分最好的收梢了。何求?

  


  
然而十天后,小谷先生却邮寄来为我的拙集特意刻制的作品-这条河,流过谁的前生与后世?孤舟一艘,盈白天黑地间,倒影空梦自惊!

  


  
与章先生,李兄、小谷先生在雪一样飘落的樱花里告别。

  


  
相遇于缘分,相忘于江湖。而在千千风中、千千雨中、千千回忆与惦念中续缘,这或许是另一种一期一会的方式?

  


  
2008年5月21日


  

 回复[2]: 谢谢燕子赠书: 龍昇 (2008-10-18 23:07:56)  
 
  “不求惠存,但供笑览”——我要珍存,我在认真细览。

  

 回复[3]: 我也要。 小草 (2008-10-19 08:30:38)  
 
  想拜读。

  
给燕子送朵花。

 回复[4]: 哈哈!老妹子! 新局长 (2008-10-19 10:20:18)  
 
  读《来日纵使千千阙歌》一种温馨的感觉油然而生。

  
念《萦萦白兔,东走西顾》忍俊不住。

  

 回复[5]:  雪非雪 (2008-10-19 12:03:19)  
 
  祝贺燕子。

  
《来日纵使千千阙歌 (代序)》中的几位日本先生中,有位名字是不是少字了?“荻野脩二”。

 回复[6]: 谢谢 燕子细语 (2008-10-19 15:55:58)  
 
  小草,我最近邮寄给你。

  
雪非雪:我发给你的邮件是否收到了?确实掉了一个字

  
谢谢龙升先生。新局长

 回复[7]: 谢谢 雨 (2008-10-19 22:48:11)  
 
  不知道国内有卖得吗?如果有了下次回去去书城找找看。

  
需要赠送的朋友一定很多,俺就不凑热闹了

 回复[8]:  燕子细语 (2008-10-20 09:24:26)  
 
  雨:国内没有卖。请你告知我地址,电话用书到付款【邮费】方式,好不?快递给你。燕子

 回复[9]: 想珍藏燕子的书 夏夏 (2008-10-20 10:02:30)  
 
  可以吗?

  
谢谢燕子.

 回复[10]: 东洋镜网友不必客气啦 陈某 (2008-10-20 10:20:38)  
 
  谢谢燕子友情赠书

  


  

 回复[11]:  久夏 (2008-10-20 12:19:59)  
 
  我也想凑个热闹,不知如何联系?

 回复[12]:  燕子细语 (2008-10-20 13:41:49)  
 
  各位朋友,请直接与我的电子邮件联系,地址之外,需要电话号码。

  
确实为了出版这本书,破财,费心,费力,嘿,不穿金,不戴银,就为自由说个话啊。燕子

 回复[13]: 为自由喝彩! 夏夏 (2008-10-20 14:31:46)  
 
  我给燕子发了邮件,请查收.

  
不过我没写电话号码,呆会补上.

 回复[14]:  久夏 (2008-10-21 12:12:14)  
 
  惭愧,不知道燕子的邮箱

 回复[15]: 主楼里不是有的? 陈某 (2008-10-21 12:59:23)  
 
  

 回复[16]:  久夏 (2008-10-21 13:26:09)  
 
  啊噢,看见了。

 回复[17]: 这九夏只>>"想凑个热闹.."啥也没看 USA (2008-10-21 13:26:19)  
 
  

 回复[18]: 谢谢燕子! 夏夏 (2008-10-21 17:58:45)  
 
  书收到了!真快!还散发着油墨香.

  
放在枕边慢慢读!

  

 回复[19]:  久夏 (2008-10-21 22:52:41)  
 
  米国,你说的对。

  
网上看书费事,想在电车上看。

 回复[20]: 燕子 小草 (2008-10-23 11:41:04)  
 
  收到了,沉甸甸的。

  


  
---人到中年,世事茫然,心绪渐渐枯淡。然而,有一种挂念,如微风,如细雨,如“燕过深潭,影沉寒水”,缘起于心灵深处。---

  


  
说得真好!

  

 回复[21]:  是的 (2009-02-04 17:25:29)  
 
  论坛流落,偶然到此。去年的帖,似乎迟到。。。?试试。

  
不求寄赠。购读两本∶中日语各一册。(如果只是中文版,一册)

  
书到付款(书款+邮费)方式。不知可否?

  
邮寄地址等联系方式,请查收信箱。拜托,致谢。

 回复[22]: 燕子、ありがとう! 是的 (2009-02-09 17:18:53)  
 
  早速のご返信、驚くほどの速さで品物が届き(7日)、大変ありがとう!

  
それに、ざっと目を通したところ、不思議なことと言っていいでしょうか、懐かしいなおやや興奮気味になってきた: 作品の写真と人名の中に、もしかして昔面識のある方がいるかもしれない。。。歳月の流れで記憶が薄れ、定かではないですが。。。と。。っても懐かしい。

  
時間かけてじ。。。っくりと、味わいながら読みたい。拝読をとても楽しみ。

  


  
では、場を借りて、お礼まで。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した。更なる豊富な収穫と著作を確信しながら、心より祈り、応援します!

 回复[23]:  燕子细语 (2009-02-12 09:38:38)  
 
  给2月4日的写信的朋友:谢谢联系。请你将详细联系方式告诉我,我就用书到付邮费的方式邮寄给你。希望听到您的指教。我鲜上网,复信为迟,祈谅。燕子

  


  


  

 回复[24]:  是的 (2009-02-13 12:11:03)  
 
  请看22楼。谢谢你,燕子。

  


  
近頃、便箋をご査収ください。では。

  

 敬请留言(尚未注册的用户请先回首页注册)
用户名(必须)
密 码(必须)
标 题(任意)
内 容(1000字以内,图片引用格式:[img]图片连接地址[/img])
    添加图片
    

       文
    朝日小学生报向日本孩子说六四 
    关于语言和文化的一些断想--与焦国标先生商榷 
    《风雅颂》 
    《你的东土,我的西域》 
    墓碑——中国大饥荒纪实 
    敬赠拙书--给东洋镜的朋友 
    我的父亲在望我 
    火车来了我不怕,我跟火车打一架 
    青春像小鸟一去不回来 
    这条河,流过谁的前生与后世? 
    借给毛泽东10银元,捡回我父亲一条命 
    一寸的虫豸,五分的魂儿 
    知己知彼――介绍《最新右翼辞典》 
    那个苦瘦的人,寒伧的人,疲惫的人,与我同行 
    踏下去吧,我知道你的脚一定很痛――读远藤周作的《沉默》 
    英雄的光与影--大盐平八郎的另一张脸 
    “恐惧得连逃命都想不到” 
    红色牧师赤岩荣 
    大历史中小人物-接生婆婆杉本百合  
    会津娘子军的故事--败者看明治维新 
    追忆一九八九――读《青山不老-马共的历程》 
    日本的犹大――画师山田右卫门作 
    人生总是吃后悔药 
    读音谷健郎的『文学的力量』 
    我挂念的人 
    山有决微 
    日本还会发生学生运动吗? 
    北田们:日本“68年世代” 
    红色诗人谷川雁  
    从“水商卖”观察日本人的生态  
    永远的寅次郎 
 
Copyright ◎ 2006-2010 东洋镜工作室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