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迁出来的日本怨灵│龍昇│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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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迁出来的日本怨灵
龍昇 (发表日期:2021-03-03 19:16:05 阅读人次:7336 回复数:4)
（一）前言　　福岡县太宰府市，有着两千年的历史文化，市中名胜古迹随处可见，其中三处名所值得一提，它们是大宰府政厅遗迹、观世音寺、太宰府天满宫。太宰府与平城京（奈良时代日本都城）、平安京（平安时代的首都，后为京都）并称日本古代文化的三大中心，故有“远方的朝廷”之称，曾设在太宰府的大宰府政厅是从七世纪后半到十二世纪后半的掌管九州地区的行政机关，它的殿堂早已不存，仅被发掘出摆列整齐的础石，故称遗迹；观世音寺源起天智天皇为追思661年病死在筑紫的母亲齐明天皇而发愿所建，因故建建停停，历经80年终于公元746年落成，它曾是九州最大最俱权威的寺院；大宰府政厅的最高长官是权帅，下面还有大弍、少弍等官员，901年，朝廷的右大臣菅原道真因左大臣藤原时平的谗言，被左迁大宰府担任权帅，903年病故在任上，后来他的葬地上面盖起了一座神社，便是太宰府天满宫。　　　　（福冈县太宰府天满宫）　　（二）日本第一怨灵　　却说那太宰府观世音寺，它的西侧有座戒坛院，是鉴真和尚于761年设置的日本三戒坛之一，它的西北角的荒地上有个坟圈。那坟圈宽五米长六米，被没腰高的石墙围住，其一角的石碑上刻“玄昉僧正之坟墓”七字，（正面：玄昉僧正之坟墓，侧面：偉哉开拓万古玄昉僧正之智）。，一角的石碑上刻“大乘妙典一字一石塔”九字，坟圈中央石碑上刻有一幅“宝箧印塔”，其下便埋葬着玄昉僧正了。那坟墓的入口出有块标记牌，上书玄昉的简介：“奈良时代的僧人，与阿倍仲麻吕、吉备真备一起乘遣唐船渡唐，在大唐十八年，受唐玄宗赏识，赐准三品官职，准穿紫袈裟，归国后，在奈良朝廷卷入权力斗争，于天平17年（745年）被左迁为监造观世音寺别当，翌年，于观世音寺造立供养之日死去，有传被其政敌藤原广嗣之灵所害。” 　　介绍过于简单，记下玄昉和藤原广嗣两名字及“权力斗争”的关键词，做了一番调查。　　　　（太宰府观世音寺旁的玄昉墓，据说仅埋胴体，无头。）　　　　玄昉：生年不详，俗姓阿刀氏，717年作为留学僧随遣唐使入唐，735年归日。他归日时带回了佛教经典和经典的注释书五千余卷，以及许多佛像。玄昉归日后在奈良兴福寺弘法，成为日本法相宗“第四传”。唐玄宗都赐玄昉准三品官职，准穿紫袈裟了，日本也准其穿紫袈裟，授予僧官职称僧正。玄昉治愈了当时的圣武天皇的母亲藤原宫子的忧郁症，圣武天皇的皇后光明皇后也皈依在玄昉门下，因此他得到了圣武天皇的赏识。　　藤原广嗣：源、平、滕、橘是日本古代四大贵族，其中藤氏是藤原氏，是四大贵族中最古老的姓氏。藤原氏之祖是飞鸟时代（592——710年）被赐姓的藤原镰足，第二代是身跨飞鸟时代和奈良时代（710——794年）的藤原不比等。第三代是藤原不比等的四个儿子武智麻吕、房前、宇合、麻吕。自不比等起，藤原氏的子孙们都是日本朝廷的朝臣，不比等的女儿藤原宫子和光明子，分别是文武天皇的夫人和圣武天皇的皇后，可以说藤原氏是日本最大的外戚。藤原广嗣，则是藤原四兄弟中老三藤原宇合的长子，曾任式部少辅（相当文部省次官）。　　权力斗争：日本古代天皇高高在上，但朝廷权力掌握在贵族和皇族手中，他们之间有着争权夺利的斗争。公元720年，掌握宫廷实权的右大臣藤原不比等去世，721年皇族出身的长屋王升为右大臣，继而升为左大臣，掌握了宫廷实权。729年，长大成人的藤原四兄弟寻借口逼迫长屋王自杀，随后四兄弟的妹妹光明子由夫人立为光明皇后，宫廷实权又回到贵族藤原氏手中。735年，从太宰府开始流行天花，那年玄昉与吉备真备自唐返回日本。737年很重要，当年天花流行到了奈良，藤原四兄弟均死于那场天花，宫廷实权掌握在了葛成王橘诸兄手中。正是那年，玄昉升任僧正，他与吉备真备一起成为橘诸兄政权的主要成员。　　玄昉确有才能，对日本佛教也有重大贡献。但他因得天皇赏识、能自由进出后宫、成为政要，不免有些得意忘形，因而遭到藤原氏后人的憎恨。吉备真备出身豪族，又是文人，走入仕途很是自然，玄昉以一名僧人身份干政，则引起了世人讨厌。738年，任职式部少辅的藤原广嗣被以诽谤亲族之名左迁为大宰府的大宰少弍，他很不满，认为是反藤原势力的阴谋，更于740年给朝廷上奏文状告前年的天花灾厄是因玄昉和吉备真备招致而来，要求罢免他们。权力者橘诸兄认为藤原广嗣的上奏文是企图谋反，圣武天皇也为此对藤原广嗣下达了召唤的诏敕。藤原广嗣见势不妙，真在大宰府举兵谋反了，但反军终为官军所灭，藤原广嗣也被追杀到肥前国唐津（今佐贺县唐津市）就擒斩首，此事史称“藤原广嗣之乱”。　　公元743年，圣武天皇与光明皇后所生女儿阿倍内亲王即位为孝谦天皇，她的表兄——藤原不比等的大儿子武智麻吕的次子仲麻吕得势，橘诸兄失势，使得藤原家有扳倒玄昉和吉备真备的机会。745年玄昉被左迁为监造观世音寺别当（社僧之长），746年，在观世音寺造立供养（落成式典）之日去世。　　有传藤原广嗣因怀恨而死，化作成了怨灵，公元746年6月18日，太宰府乌云密布，闪电中出现了红冠红袍的广嗣怨灵，将正主持观世音寺落成式典的玄昉抓到空中杀害分尸，将其胴体丢下，将其头颅抛到了奈良兴福寺旁。所以今日观世音寺一角的“玄昉僧正之坟墓”埋葬的是玄昉的胴体，而奈良另有他的“首塚”。　　　　（奈良兴福寺玄昉的头塚）　　750年，吉备真备左迁为肥前守，他在唐津祭祀神功皇后的镜神社里，修建了“二之宫”以祭祀藤原广嗣，才镇住了他的怨灵。一半史实一半传说，将含恨而死的藤原广嗣传成了日本第一位怨灵。　　　　（日本第一位怨灵藤原广嗣）　　前年（2019年）10月7日是重阳节，我拜谒过太宰府观世音寺旁的玄昉僧正墓，但见坟圈外彼岸花残红尚在，不觉心生寂寥之感。之后的10月13日，参拜了佐贺县唐津市的鏡神社。先看了神社的“由绪记”，略下对祭祀神功皇后的“一之宫”记载，录下了“二之宫”的一段：广嗣朝臣，为除僧玄昉等而举兵，兵败薨于松浦。之后，其灵威时现，引灾害频发。肥前国守吉备真备，请得敕命，在此地及無夗寺建庙以祭祀公之灵魂，时在天平胜宝二年（750年）。那天正值镜神社的“秋季大祭”，来参拜的人络绎不绝，但见许多民间社团的人在神官引领下进入“二之宫”，在藤原广嗣灵前祈祷五谷丰登、消灾却病。我还被镜神社的巫女告之11月28日是广嗣公忌日，神社会举办“藤原御祭”。对比在玄昉墓前的心生寂寥，见藤原广嗣灵前的香火鼎盛，让我辨不出两人孰善孰恶，这就是日本神道的人死即成神？　　　　（祭祀藤原广嗣的唐津鏡神社二之宫）　　　　（三）日本四大怨灵　　进入平安时代，藤原四兄弟老二房前的子孙藤原时平，于897年以29岁的年龄成了朝廷的左大臣，他向醍醐天皇进谗言，使得比他年纪大的右大臣菅原道真，于901年左迁至大宰府任大宰权帅。两年后，菅原道真病逝于大宰府官舍南馆，他的埋葬地先有了安乐寺，后盖了天满宫，因此他成了天满天神。菅原道真是以儒学者和文章博士等真才实学逐步登上左大臣的位置的，因此他也是日本的书道之神和文学之神。但他在成了那几个神之前，最先是以雷神和消除厄运之神著名的。　　菅原道真死后不久，京都经常突发暴风骤雨雷鸣电闪，908年的一个雷霆劈死了藤原四兄弟老大后代公卿藤原菅根，受到惊吓的藤原时平于次年暴死，930年的一天，京都乌云密布雷雨交加，一个大雷霆劈到皇宫清凉殿和紫宸殿，引起的火灾烧死了藤原四兄弟老大后代公卿藤原清贯，还烧死了多位聚来议事的重臣，吓得醍醐天皇得了重病，此事被后人称作“清凉殿落雷事件”。此事件终于惊动朝廷认为是菅原道真的怨灵在作祟，慌忙将流放在外地的菅原道真的儿子们召唤回京都，意在平反。但为时已晚，醍醐天皇之病愈发严重，最后驾崩。藤原菅根和清贯都参与了时平加害菅原道真的阴谋，以致遭雷劈。但时平的一个弟弟忠平却安然无恙，那是因为他平日便与菅原道真友好交往，与左迁后的道真也有书信往来。直到菅原道真死后40年，京都建立了北野天满宫、太宰府安乐寺菅原道真墓上盖起了天满宫，菅原道真的怨灵才得以平息。　　　　（菅原道真木雕像）　　和菅原道真有友好关系的藤原忠平，于914年当了右大臣、于924年当了左大臣。在他的门人中出了一个怨灵，叫做平将门。平将门出身关东豪族，父亲是名镇守府将軍，本人武艺高强且有分身术，十五六岁时到京都拜在藤原忠平门下，他的目的是想当检非违使（军警）的将官，却当了十多年的宫廷卫士而未得升迁机会，因此留下积怨和犯上之心。后因丧父回到故乡，又因父亲封地被瓜分及自己婚姻问题举兵杀死大伯父、击败了也是岳父的二伯父，随后又多次参与豪族间的“私斗”，确立了他在关东地区的势力。939年，平将门的反叛心终于爆发，攻击了地方官军、自封为新天皇、还分封了文武百官。朝廷对“私斗”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平将门的“犯上”绝不可恕，便派镇守府将軍藤原秀乡率兵来讨伐，940年，平将门丧身于藤原秀乡射向他脑门的一箭。　　左迁生出怨灵，未能按自己意愿升迁、壮志未遂的平将门也成了怨灵：他的头颅被砍下送往京都高悬示众三日，不见腐烂，却眼睁睁、嘴不停地抱怨着，最后唰地向东飞行，寻找自己的尸首去了。他的头颅落在了好几个地方，其中一处是今东京都大手町，那里有平将门的“首塚”。那首塚也是平将门的怨灵，那怨灵折腾了千年，直到近年方才安静下来。　　　　（东京大手町的平将门首塚）　　除去藤原广嗣被说成是日本第一位怨灵外，日本还有四大怨灵之说，位列其中的除菅原道真和平将门外，还有道真之前百余年死去的早良亲王和平将门之后两百余年死去的崇德天皇，这两位可是在流放中死亡的。　　早良亲王是第50代天皇的胞弟，年幼时为僧后还俗，第49代天皇光仁天皇于781年让位，其兄成了恒武天皇。恒武天皇即位时，光武天皇指定早良天皇为皇太子，这是个新鲜事。桓武天皇是经历了从奈良的平城京迁都长冈京、再迁都平安京的天皇。迁都长冈京是在784年，前述藤原四兄弟中的藤原宇合之孙藤原种继，被任命为造长冈宫使，那藤原种继于785年某夜中暗箭而身亡。恒武天皇亲自查案，处死和流放了许多官员，那些官员多在皇太子早良亲王府邸做过事，因此桓武天皇疑其弟早良亲王背后参与了暗杀事件，便废除其皇太子位，将其逮捕、囚禁、最后流放淡路岛。仅凭怀疑便遭处罚的早良亲王很是冤屈，而不排除恒武天皇想直接传为给自己的儿子，死于流放途中的早良亲王变成怨灵作祟，诅咒得恒武天皇身边人或死或病，天灾频降。恒武天皇放弃了建都长冈京而迁都平城京（今京都），早良亲王怨灵也跟随而来继续作祟，直到恒武天皇追赠其为崇道天皇，建神社祭祀，放算罢休。　　传说的75代崇德天皇生得很尴尬，他是72代白河天皇与74代鸟羽天皇的皇后藤原朝子乱伦生出的孩子，这让鸟羽天皇心中结了个大疙瘩。白河天皇当了上皇、法皇都没让鸟羽天皇掌握实权。鸟羽天皇依法炮制，自己当了上皇，几度立崇德为天皇又几度废其皇位、架空其为上皇，没让崇德掌握一天实权。崇德的弟弟77代后白河天皇即位不久，鸟羽天皇卒，崇德上皇发动军事政变，企图重当有实权的天皇，不料事败被擒后被流放赞岐国，并死于彼。　　　　(化作天狗模样的崇德上皇) 　　崇德天皇死后变成怨灵化作天狗模样作祟，不仅引起连年灾厄，令当了法皇的后白河天皇精神几近崩溃，还令后白河法皇近侧之人相继死亡。崇德天皇怨灵作祟千年，直到明治天皇于1868年，派敕使到赞岐将其御灵迎回京都，创建白峰神宫祭祀，放得安宁。　　　　（祭祀崇德上皇的京都白峰神社）　　（四）后语　　说到此您会问，被藤原四兄弟逼迫自杀的长屋王也应化为怨灵，甚至他之前也应有许多怨灵，怎么他们没成为“第一”或“四大”呢。或许是他们的怨灵折腾的不甚厉害吧。　　怨灵亦称御灵，公元863年，京都发生流行病，朝廷在皇家禁园神泉苑举办了一次“御灵会”，评选出早良亲王、伊予亲王、伊予亲王的母亲藤原吉子、文大夫、橘逸势、藤原广嗣（一说是藤原仲成）的六个曾被疑谋反而左迁或流放而含冤含恨而死的亡灵来祭祀，以除病灾。后来的御灵会上又增选出吉备真备和菅原道真等人的亡灵来祭祀。那种祭祀实际是镇魂，在科学尚未发达的时代，人们认为天灾人祸及个人不幸是怨灵在作祟，祭祀他们可免除社会动荡、驱退病害、求得繁荣。　　　　（评选怨灵的“御灵会”在京都神泉苑召开）　　　　此后日本产生了御灵信仰，也就是怨灵信仰，它构成了日本历史文化的重要部分。日本神道的许多神社里，就祭祀或可说是镇守着那些怨灵。那些怨灵生前多属显贵，一般人也有含冤含恨而死的，它们的灵魂也飘游不定无归处，不够资格成怨灵，怎么办呢，当幽灵，也作怪。日本许多文学作品和地方志中，常将怨灵和幽灵记载在一起，构成了一种民俗文化。　　（本文中记载了许多人名、年代、年号，给您阅读时造成麻烦和烦躁，请多多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