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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唐人大院(17,18)
龍昇 (发表日期:2008-04-17 09:22:20 阅读人次:3542 回复数:7)
(十七)
沅江五月平堤流,邑人相将浮彩舟。灵均何年歌已矣,哀谣振楫从此起。
扬桴击节雷阗阗,乱流齐进声轰然。蛟龙得雨鬐鬣动,螮蝀饮河形影联。
刺史临流翠褰帏,揭竿命爵分雌雄。先鸣余勇争鼓舞,未至衔枚颜色沮。
百胜本自有前期,一飞由来无定所。风俗如狂重此时,纵观云委江之湄。
彩旗夹岸照蛟室,罗袜凌波呈水嬉。曲终人散空愁暮,招屈亭前水东流。
——刘禹锡《竞渡曲》
伙长也就是水手长阿强来到“碧琳琅”,听江芸阁说要让阿茶当财副,他表示恭喜,说好好干吧,行船的事他会大大支持。但考虑明年五月五赛龙舟选手名单,他说:“让咱们船出六个人,我考虑出四名水手当划船手,其中一定得有虾球,因为他虽瘦小但胳膊上有劲,再是他这回憋了一肚子气,到时候准保能发作出来。另外希望船主和别的船主商量给我争取个舵手的脚色,我在家乡的龙舟比赛中就干它,对此有把握。阿茶吗,就让他当敲大锣吧。”
“让我敲大锣?”阿茶感到意外。
“你不是挺会敲锣打鼓弹琴吹笛子吗?那个角色挺重要的,锣鼓震天响,能把划船人的力气催出来。另外你还可以带上笛子,赛前赛后吹一曲,也给长崎人听个新鲜。”阿强说出他的理由。
“对了,这角色不错。”袖笑插话说:“阿茶,你还没见过长崎赛龙舟。那船上除了划船的和舵手,还有一个指挥一个敲锣的两个打鼓的。一个打鼓的是斜靠在翘起来的船头上,搞不好会掉水里去,得有点平衡技术才行,一个打鼓的是站在船中央,也得有平衡技术。锣可是很大,不能平放,是吊在一根横棍上,横棍一边固定在船中央的立柱上,一边就抗在敲锣的肩膀上,比如说就是你,肩抗横棍站立,手击铜锣,那可是要技术的。一船之上只有掌舵的和敲锣的是站着的,远远就能让人看出威风,你准能胜任。”
“同意,同意。”江芸阁为袖笑的话鼓掌。
有视为娘娘老爷的袖笑和江芸阁的夸奖信赖,阿茶接受了敲锣的角色。
阿强离去了,袖笑说:“可喜是明年你们能到外面参加赛龙舟,我还能帮你们点忙,讲讲长崎比赛的规矩。”
这句话中的“明年”说的音很重,似有强调之意,被阿茶听出,便问:“娘娘,要是后年的话,不是也能帮忙的吗?”
“后年嘛——”
江芸阁一听那拖长了的话音,脸上浮出一片无可奈何的愁云。
阿茶想起当着田能村竹田老爷说他是他儿子、娘娘说花是她女儿,虽似玩笑但话是衷心正常。这么一会儿,娘娘的话有些让人听不明白,老爷也有愁容了,这不象他们了,便问起:“袖笑娘娘,你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花大概是知道那话的意思的,只是未料到这么快就要来了,她下意识地拉了拉阿茶衣角想叫他不要问,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袖笑开口说:“即便不划船,当鼓手也是要消耗大量体力的,到时候花可得好好照料阿茶呀。阿茶,我就快来不了大院了,你以后也要照料好阿花啊。”
“你不要老爷了吗?为什么不能来大院了?”
原来长崎丸山遊廓有个规矩,做“唐人行”和“荷兰行”的遊女到三十岁就算人老珠黄了,要回丸山花楼做接待高等日本人的“日本行”都不行,只能接待一般日人,当然有能力的可做教育新手的“谴手”,要么就扫地出门回老家。花楼引田屋主人早就跟袖笑提了那事,袖笑凭自己“太夫”地位和种种对主人也有的好处,一拖再拖下来,但现在再也拖不住了,她三十二岁了。
她对阿茶讲了以上情况,叹气说:“不是我不要老爷了,是死规矩呀。”
阿茶也听出了事出无奈,除了表示舍不得袖笑的离去,还关心地问:“那你回去当谴手?”
“不当,我舍不得对新来的小姑娘瞪眼珠子。”
“那你当——”
“我这么多年都是跟着你老爷的,以后谁也不跟、什么也不当了,回老家自己过去。”
“那你以后怎么过呀?你不知道,老爷每次离开长崎刚开船就念叨你,就想着下回快快回来,你不来了老爷会想死你的。”
听到阿茶提起每次刚要离开长起就想着袖笑想着快快回来,江芸开口了:“刚才我不是跟你说了让你当财副回去办货,我留下休息休息吗,就是想跟你娘娘多待些日子阿。我们的事早有过商量,不过是她当你们面提起,我叹息无奈。你问她以后怎么过,阿茶,还有花,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老爷讲,老爷讲。”阿茶和花都坐端正了。
“也就四十多年前的事。有个叫蒋篙三的船主,是个画家。他来长崎和丸山的萩户相处多年,感情篤深。他回唐山时,刚登上船等顺风出港那末会儿工夫,就来不及地写信托小船带给萩户呢。有封挺有名的信在当时的船主间背诵流传,开头写道‘相违咫尺,音信不通,恨莫过于此也。切思五年之相爱,朝夕不离情,何如之,而今安存哉。一世别,寔难廻想,千言万语,何从说起,唯可心中意会耳。我至今未得好风开船,谅难早到唐山,尚夏季不及赶来,冬季十月间一定早来……’他那‘相违咫尺’不过湾中到大院几里地,‘一世别’顶多才一两天,情切切呀——”
袖笑接上江芸阁的话:“那封信在丸山也流传过的,我听老一辈人背颂过,后面有一句‘至于会馆一事,可托许相公催计为要,受到之后,务须斟酌省俭,以图永远糊口之计为要,不可轻费误听人言,至嘱——’”
“一封信,怎么从‘相违咫尺’转到‘斟酌省俭’了呢?”阿茶和花不约而同问起。
“是这样”江芸阁接着说:“那年还来了个咱们苏州同乡船主程赤城,也是个画家,他买卖做的好,很富裕。他和丸山的夕梅相好,每次都会给她不少赠与,那回他想多给夕梅留下点东西,便找蒋篙三商量,说想送夕梅二千斤白砂糖。要知道,长崎奉行所有规定的,普通水手只准赠与几十斤白砂糖,总管和伙长级别的最高可赠与五百斤,船主和财副最多是一千斤。程赤城想送二千斤,所以就找蒋篙三商量去了。信中不是写了‘切思五年之相爱’吗,蒋篙三那时就想到萩户将来生计了,也正想着给她多留下些钱,便对程赤城说我也想赠与萩户二千斤白砂糖,何不向奉行所提出特别申请?他们就合着提出了申请,那次奉行所批准了他们的请求,允程赤城和蒋篙三分别赠与夕梅和萩户二千斤白砂糖,还将批示贴到了唐人大院中来——”
袖笑接着补充:“程船主财大气粗心又善,蒋船主情谊深心也很细,他说的‘会馆’就是长崎会所,他托了位唐通事帮萩户催那笔钱。信中嘱托萩户的意思是叫她别被人骗了,叫她学会节俭,细水长流,那笔钱可多用几年。后来长崎会所把二千金白砂糖公卖出去,得银四贯八百三十两,全数给了萩户,除去上交神社和丸山町的钱,实拿到手四贯半,加上往常赠与,萩户真的克勤克俭过了后半辈子呢。”
阿茶望着江芸阁的脸问:“老爷,你讲这故事的意思是说已经为娘娘的今后做了打算。”
“是的,我打算向奉行所申请个更高的赠与额。另外这故事我们早知道,今天更是说给你们听的,阿茶可要好好地对待花,花也要记住萩户能够克勤克俭。”
是晚,阿茶和花躺在床上,一再重复讲述蒋篙三和萩户的故事。江芸阁和袖笑也躺在床上商量今后有无终生相处之计,最后袖笑提起:“江郎,丸山引田屋有个叫袖扇的,小我八岁,我视其如亲妹妹。过几天我出去一回把她领来,继续照顾你吧。”
“我一生遇上你足矣。你走后就是天仙也不想要了。”
“我说的还有另外意思,你唐土夫人早已去世,袖扇还年轻,我是想让她过来能为你生个一男半女的,也好得得个晚年乐趣呀。”
“不说了,不说了。”江芸阁搂着袖笑睡了……
来年春四月,阿茶带着江芸阁的船来长崎,不仅将货物採办的丰富多彩,帐面编写的也一清二楚,船上还带来了一些上好木材。其它唐船也接踵驶到,大家都载来了早已半加工好的木材,由各船木工费十天功夫,造好一艘宽只有四、五尺、长却有四、五丈的龙舟。参加划龙舟的有划浆手二十四名、舵手一名,鼓乐手三名,指挥一名,计三十名。江芸阁船派出的是包括虾球在内的四名划船手、舵手阿强叔,鼓手阿茶。指挥是朱柳桥船上负责烧香祭祀的“直库”。唐人大院的龙舟的划船手们本都是使浆好手,来长崎前在乍浦港内也做了步调一致的集训,新龙舟在水中泡了两天之后,只为熟悉赛程试划了一次就到了五月五。
这天是五月端午,长崎“大波止”海滩上一派节日气氛,聚来人山人海看“ペ—ロン”,唐人大院的船员们也在其中。“ペ—ロン”写成汉字是刬龙,也可以写成划龙、白龙、扒龙、排龙等,都是中国东南沿海的叫法,它们就是划龙舟。不仅仅“大波止”海滩聚得人山人海,海面上也有很多观众,长崎每到赛龙舟时,就会装饰起许多搭着彩棚的花船,备上酒水茶点,提供给官场人物、富贵人家、外地来客,以便就近观看。
一艘大彩船上坐着长崎奉行和赛龙舟的组织者和裁判们,一艘大彩船上坐着唐人大院的船主财副们,更多的彩船上就坐着官场人物、富贵人家、外地来客。有许多彩船上的人请来了丸山遊女弹三味线唱小曲助兴,唐人大院的船主财副们坐的彩船上自然少不了有遊女在,江芸阁身边就坐了三位:袖笑、袖扇、花。
长崎的街道分“海手”“陆手”两种町,参加划龙舟竞赛的是面临海边的“海手”的三十六个町,竞赛名次是一个街道——町的名誉问题,所以划龙舟的人都是训练有素、赛场玩命的健将。现在,海湾中并排着三十六艘日本龙舟,船尾都树有标志本町的彩纹刀形旗帜。
一曲清脆高扬的笛声中,驶来一艘昂扬着金色龙头的龙舟,长崎龙舟船首虽高高翘起,但那“龙头”甚小,而这艘龙舟船头整个儿是个漆金大龙头,加之船帮上也描了金色的龙鳞龙甲,显得活生生的。这是唐人大院的的代表船,它的出现令观客心中一振。
“袖扇小娘娘,那吹笛子的就是阿茶!”花介绍道:“待一会儿他要敲铜锣的。”
袖扇是丸山遊女,与袖笑和花同属引田屋,她这年二十四岁,小袖笑八岁,但关系好的形同亲姐妹。袖笑已经三十二岁了,已经超出继续做遊女的年龄,她是想离去前将袖扇介绍给江芸阁,好为他生个一儿半女。这场龙舟赛后,袖笑再不能去唐人大院了,今天就把袖扇带来看龙舟赛,可谓交接班。花二十一岁了,比袖扇小三岁,本该称其为姐姐合适,但因她将伴随江芸阁,就随袖笑娘娘的叫法称其为小娘娘了。
“就是阿茶财副吗,多英俊啊,花好福气。”袖扇称赞道。
袖笑接上说:“你跟了江船主更好福气,好生伺候,有了孩子,你就大福大贵了。”
袖扇听过那话,拿起三味线琴说那我给江船主和众船主财副们唱一曲助助兴吧,说着就拨动了琴弦。这袖扇的嗓子好生了的,唱曲竟如莺啼画眉啾,引花船上遊女纷纷展袖起舞,引船主财副们尽开怀。
唐人大院的龙舟并列进三十六艘长崎龙舟之中,它按规定尺寸造的与长崎龙舟尺寸相同,而且也在船头船中加了两个打鼓的、在船腰上置了一面大铜锣,并有一名指挥,但人员穿着还是与长崎龙舟有显见不同。长崎各町龙舟的指挥是武士打扮,手持一柄小桨,划船手干脆没打扮——赤膊光腚啥也没穿;唐人大院这边的指挥是直库,他身穿紫袍头带僧帽手握一根铁棍,划船手一律利索的黑布衣短打扮。
“脱!”长崎龙舟上的人看到唐人大院龙舟的人都穿短衣,齐声吼。
唐人大院的龙舟上的人纷纷将头扭向岸上,阿茶也扭过头去寻找,想是对日本观众对自己唐人表示不好意思。
“脱!”岸上的男男女女也齐声吼。
“嘿,她们都爱看,脱就脱吧!”虽然直库是指挥,但阿强是这条龙舟的“长”,他下令:“除了敲锣打鼓的、直裤和我,脱!”
立刻有小船接走了他们的衣服。阿茶留意一下长崎龙舟上的人也是担当这几项任务的人是穿着衣服的,想起阿强叔下的令有道理,想起他决定自己敲大锣和袖笑娘娘坚决支持自己敲大锣,是他们都懂这些规矩。
坐着长崎奉献的花船中的人们交头接耳一番之后,在那船头打出一面旗帜,人们知道赛龙舟要开始了。
“砰!”地一声火炮响,四条龙舟箭似地冲出岸。船上、岸边响起“咣咣咣,咚咚咚”的地锣鼓声。船们争先恐后,岸上似雷的“干芭蕾!干芭蕾!”声中也加进一片“加油!加油!”声,还有一片“哇啦哇啦”声。
这天唐人大院里所有人都出来了,虽然被限定在一快地方观看赛龙舟,但毕竟和市中日本人在一起参加了一次竞赛活动,他们的“加油”喊得毫无拘束。那“哇啦哇啦”声是谁发出来的?是荷兰人大院的荷兰人,他们只有春天来船,也破例被放出来观看这回的赛龙舟。
加上唐人大院的,共是三十七条龙舟,怎么一声火炮响才飞出四条龙舟?那是分组淘汰赛。 又一回火炮响,这回冲出五条龙舟,有一条是唐人大院的,只见船头上直库跟念咒似地口中有词,魔术般地挥舞着他的铁棍,阿强站在船尾,手握舵柄两眼炯炯有神直视前方,鼓手将鼓打的 “咚咚咚”,阿茶将大锣敲的“咣咣咣”。划船手们动作一致的口吐“嘿”——“嘿”——“嘿”——地玩了命的划桨…… 它得了小组第一。九个小组第一,四五分两组赛第二轮,最后剩下的是有虾球在的唐人大院船和去年长崎第一的那条船。
决赛是第二天的五月六日举行的,竞争非常激烈,两条龙舟总是我赶过你你又追上我,引岸上人一阵欢呼一阵叹息。唐人大院的龙舟上的指挥者直库和舵手阿强,一在船头一在船尾,始终保持默契呼应,他们船超过去年第一船一大截儿时,直库就舞动手中铁棍喊“慢,”,待第一船赶过他们时他又舞棍喊“快!”,或者两船并驾齐驱时,他停住铁棍闭上嘴,让它们僵持一阵……岸上人看不到一个有趣的镜头是虾球和去年闪过他两跤的那个长崎第一划船手,坐在船中位置正好一样,每当两船并驾齐驱时,俩人就一边手中暗暗加紧却互相龇牙咧嘴隔水斗法。快返回到出发点也就是快到终点时,唐人大院船比长崎第一船落下半丈远时,直库急念“快快块”,一阵急急风似的罗鼓响,划船手们拼出最后吃奶劲。裁判喊出:“并列第一!”
长崎奉行笑了。唐船的船主们也都笑了,他们笑没打起来,那是阿强、直库和水手们听从了他们的安排:赛个平手,图个乐、享一番自由即可,说不定还有下回呢。。
数百唐人有说有笑地回到了唐人大院,进了长尾门,他们看到土神堂前的空场上铺满了红羊毛毡毯子,上面放着生熟菜肴和大酒坛子。那是众船主财副们早安排好的,龙舟赛取得胜利,全大院人聚在一起庆祝一番热闹一场。
有酒有肉,画拳行令,哼小曲唱段戏不能免,大院里遊女多,弹着三味线跳日本舞更是锦上添花。阿茶喝上几口酒后问花:“老爷怎么不见了?”
花说:“刚跟船主们一起表扬过参加划船的人,敬过酒后就走了,我看见是袖扇小娘娘扶着他回屋去了。”
“对了,我怎么从赛船回来就没看见袖笑娘娘呢?”
“袖笑娘娘只送我们到大门口,从那里直接回丸山了,她不再来了。”
“阿,她不再来了?就这么走了!”
“她说她看到了你的出色表演,留下话祝你生意做的大大地,让我好好待你。”
阿茶无语了,他后悔没能最后向袖笑娘娘道别。但他相象不到道别的痛苦,袖笑和江芸阁是道了别的——难舍难离、千言万雨、泪流如泉涌……袖笑走了,她将在丸山遊廓办好离籍手续,带上自己多年积蓄,领到由长崎会所转来的江芸阁的赠与,从良隐居。
(十八)
三复磐溪稿,心添一瓣香。清才吾辈出,浓福慢徜徉。
赏识真无忝,知音自不忘。何时重把袂,云水两茫茫。
——江芸阁题大摫磐溪《磐溪小稿》
江芸阁将信牌交给阿茶回国办货,自己留在唐人大院当在留船主,住了一年多了。这年早春二月,阿茶押着船来到长崎,汇报了办货情况、进价和预想的利润之后,江芸阁说:“阿茶,你跟了我十年了。看到这几回你当财副,将货样货款的帐目整理的清清楚楚,预想的利润也合情合理颇为准确,我真是高兴。我打算这回叫你单独去参加在长崎奉行所的‘王取货’和长崎会所竞卖成交,好好锻炼一下,将来你可以当咱们船的好船主。”
“老爷,谢谢你的栽培,我一定要把这船货卖出预想的价格。但是我只要为你尽心尽力做好财副,并不想做船主。”
“那不行。进三月我就五十了,还能干几年?你得接我的班做下去呀,再说这也是接你爸爸的班呀。你爸爸就是船主,他临死时交代过我要将你带出来,这是他的遗愿呀!”
“老爷说的是,那么再让我锻炼几年,你给我把着点。阿茶决不辜负老爷的期待和我爸爸的遗愿。”
阿茶果然没辜负江芸阁的期待,他沉着又灵活地进入商战,以好价将那船货的九成半卖了出去。当他回唐人大院汇报完成交情况后,江芸阁问他:“那么,剩下的半成怎么办呢?”
阿茶回:“那九成半的货卖的好价,已经达到我们十成货的预想。那半成就是带回去也无所谓,但是我不想让它放了空。怎么办?多年来老爷身传言教给我许多东西,另外还有许多不可言传只能心领神会的东西更是宝贵的,那么我也不用语言向你保证了。”
“说的好!你成熟多了。”江芸阁拍着褪地叫好:“那明天摆两桌,庆祝一下你这旗开得胜!”
“后天吧,后天是老爷五十大寿啊。”
“前几天我还说起过,自己到忘了,还是你记性好,就后天吧。”
同期来的几条唐船生意做的都不错,各船主正张罗要互相请客呢,但正赶上江芸阁五十大寿,各船主、财副商量干脆大家合起来摆大宴,他们通知唐人大院的日本官员乙名和唐通事时,乙名说巧啊,刚接到通知,说长崎奉行后天要来巡视。于是,大家又决定宴会中增加歌舞折子戏。
唐人大院中建有二十栋长屋,能同时容纳二、三千人,初建时每年春夏秋三回,来船八十艘甚至更多,唐船年商高达一万数千贯日银。自打日本规定唐船年商为六千贯日银,加之唐船逐渐大型化,现在每季来船不过十艘,商客船员不超千名,因此大院里住得宽松多了。这次宴会摆在了一栋空的长屋里,水手们的不说,光二楼船主财副总管上级水手们的宴席就摆了十桌,是好几年来少见的盛况。
宴席准备了肴肉、南腿、鹿脯、熏鸡、酱鸭、风干鸡、鸡胗肝、咸鸭蛋、皮蛋、瓜子、杏仁、胡桃、榛子等下酒小菜,燕窝十丝、鱼翅蟹圆、八宝珍鸭、清汤南火腿、口蘑珍鸡、孔肉海参、清炖甲鱼、双品鲫鱼、鸡松鱼肚等正菜,苹果馒头、如意蒸卷、方边菜盒、油酥松饺、荷花团子、佛手团子、菊花团子、绣球团子、麻球、麻花等点心……
长崎奉行来到唐人大院,先在乙名陪同下检查了下防火设施和房屋情况,就来到了宴会场。众船主财副们起立欢迎,他先站着摆了官话说这此交易顺利圆满,多亏诸位努力,我在此表示感谢,也预祝今后大家带来更物美价廉的唐货。 当船主们竞相敬请其入座时,他推出一个始终跟在身后的年轻人朝江芸阁那边说:“听乙名讲今日也是江船主五十大寿,我这里恭贺了。我就坐身边这桌吧,我带来一位客人,望你好生照顾,他是大摫磐溪。”
大摫磐溪,二十八岁,高高个子,面容清秀,本名清崇,字士广,磐溪是号,江户人士,仙台藩儒。其父兄均是学西洋医学的“兰学者”,所以本人对儒学和“兰学”均感兴趣,他自幼就读官学“昌平塾”,汉诗得梁川星岩传授,诗得赖山阳称赞,两年前开始西行游学,近到长崎,拜托长崎奉行引见结识唐人儒商,奉行就将他介绍给了江芸阁。
江芸阁将大摫磐溪让到他与袖扇中间坐下,大摫磐溪先对江芸阁道过久仰大名不胜荣幸后,接着非常尊敬地对袖扇点头说:“听赖山阳老前辈和吾师梁川星岩都赞誉过,这位就是袖笑了!”
“袖笑姐姐去年就不得不离去了,我是她妹妹袖扇。来,我替江船主和袖笑姐姐给你斟酒。”袖扇自我介绍道。
“失礼,失礼。” 大摫磐溪双手捧起了酒杯。
长崎奉行那边桌上一位船主高举酒杯站起来宣布宴会开始:“诸位,此番来崎,大家买卖做得好,我们为此而庆祝,今天更喜奉行大人亲临唐馆视察,再又恰逢江船主五十大寿,可谓三喜临门,让我们为这三喜干杯!”
“来,先干了这见面的一杯。”江芸阁与大摫磐溪碰杯饮下酒问:“赖山阳和梁川星岩你都认识?”
大摫磐溪说:“学生十六岁入昌平塾学习,汉诗学自梁川星岩老师。学生于前年开始西行游学,去年三月到京都拜访过赖山阳老前辈,他对我的汉诗给予了评价和批评。他们都跟我提起你和袖笑,他们都知道到我长崎最终目的是想学习‘兰学’,但都提醒我说作为一名儒学者,到了长崎无论如何要拜访你,讨教学习。”
江芸阁知道昌平塾是幕府也就是日本官立最高学府,那里集中了幕臣、藩士和各地有志之士,学习朱子学,毕业生都成了日本社会中坚,又听大摫磐溪说汉诗学自梁川星岩,忙说:“这么说弟江户秀才了,莫提讨教了,也别叫我先生,咱们相互学习。”
“还是讨教吧,我听说乍浦距崎阳三十六更,这个‘更’合日本几里?”
“唐山一更合日本六里,日本一里乃唐山一百里。三十六更,唐山二千一百六十里,日本二百一十六里。”
“又听说西洋诸船通商贵国广东的有七国,都是哪些国家?”
“不知你听说的是哪七国,但据我知,到虎门广州等地的外国商船,最早的是葡萄牙,自明朝就来了,清初顺治年间来了荷兰船,现在从南洋吕宋和苏门答腊来的噶喇叭船、丁家路船实际就是荷兰船,乾隆年间美利坚‘中国皇后号’带来第一批西洋参,二十多年前露西亚船‘希望号’和‘涅瓦号’初到广东,现在越来越多,去广东的还有英吉利、普鲁士、法兰西、伊太利、奥地利、加上印度以西诸国,远不止七国,不过是英吉利国后来居上,占了来船之半数。”
“江船主真是见多识广,想我日本锁国,只限长崎一地、大清荷兰两家做生意,是为眼界狭小。”
“哪里是见多识广,我这专跑长崎,很少见到去广东的外国船,都是听来这里的广东船主们说的。”
“干杯!”又一阵祝酒声响起,打断了他们的讲话,袖扇适时地为梁川星岩的碟中布上了酒菜。
又一杯酒下肚,大摫磐溪对江芸阁说:“对不起,我到长崎主要是想学习西方火炮制造技术的,因为我听说西洋商船上也装了火炮的,忍不住就先问了些航海和西方船舶的事。到这里来,我还是想与兄讨教汉诗儒学,我还听说有位朱柳桥朱船头,亦是儒商,不知坐在哪桌,能给我指点一下吗?”
“噢,朱船头是我老朋友了,跟他谈谈话是很好的,可惜今天不在。”江芸阁看了看隔着花坐他另一侧的阿茶说:“这是我船的财副阿茶,让他跟你说说朱船主。”
“我学识浅薄,年龄也小,请允我称先生为兄。我们江船主已有年余未回唐山,到是我见到了朱船头,他临登船时身染小疾,被大家劝留在唐山了,大概六、七月夏船时才能来,待我这回回去定将兄想见他的意思转告,来,请允我这小辈先替他敬你一杯酒。”
干过那轮酒,大摫磐溪与江芸阁谈起汉诗学问,还从袖中拿出写着《磐溪小稿》的一卷纸稿递给江芸阁讨教。但方谈几句,宴会场上胡琴、月鼓、拍板、铜锣声响,开演折子戏。江芸阁说:“今日真是热闹,你不妨看看这戏。不知明日你还能来馆中否,可到我书房静谈诗书及弟之大稿?”
“那太好了,我可请奉行批我来馆,仅盼赐教。”看看已有人出场唱戏,大摫磐溪问道:“这就是‘唐人踊’了?”
阿茶接过那话岔回:“长崎人管这戏叫‘唐人踊’,管唐人唱小曲跳舞也叫‘唐人踊’。唐馆之内,每年二月二日都要搭舞台唱大戏的,有一套套整出的也有片段的,今天场地小,都是片段的折子戏。原谅我离席片刻,换换装,为江船主唱段‘祝寿’。”
戏一出一出演,中间穿插着遊女们的和曲和舞,桌上“干杯!”“吃菜!”声此起彼伏,那场宴会豪华热闹。却说天黑天明又一日,大摫磐溪来到了江芸阁的“碧琳琅”。
大摫磐溪:瓯北、随园之后,近年有何高儒?
江芸阁:此题我常听日本大儒问起,弟又问,足见高才捷足。在护送漂流远州的得泰船中,野村笛浦也曾向朱柳桥问起今日有能与赵翼赵云崧和袁枚袁子才比肩者否,他曾答之曰当今文人甚多,但出袁赵之上者尚未曾闻。这才不过是两三年前提的问,今再问我,亦只能说加上藏援蒋士铨,这乾隆三大家之后人皆平平。
大摫磐溪:兄诗律之细,临池之妙,可谓舶商中翘楚,其所私淑如何?
江芸阁:并无高师指导传承。
大摫磐溪:近作一挥见似为妙?
江芸阁:近来散懒少作,到是有琵琶亭作一首。
江芸阁说着,走到书案提笔写下:
萩花枫叶古祠堂,司马风流已渺茫。
只有青山如座客,曾听商妇唱浔阳。
大摫磐溪:真中晚绝唱!以兄之才学,从举业去青紫如拾芥而,何苦逐不可比之利于海外之远乎?
这又是日本儒者、汉诗人常问有学问的唐人船主的话了。前几年野田笛浦就问过朱柳桥类似的话,朱柳桥回道:经商海外,实为蝇头小利,是为糊口之计,以至抛离家室。就是赖山阳虽尊唐船儒商学位,但对儒者经商也颇有微词。所以江芸阁对大摫磐溪坦言道:“宦海生浮,尤甚于风淘之险,是以半作贾人,而意实缘乎流览,所谓明知故犯。”
话到此,江芸阁转话题问:“昨天收下的《磐溪小稿》,晚上又读一遍,想再说几句。刚才见弟来时捧一书卷,放在这案头,莫不是‘大稿’,可先展开一见?”
“噢,那不是我的东西,是我这两年西游途中所得书画,卷成一贴《烟霞古董图》携在身上,今日带来想请兄过目。”大摫磐溪展开了它。
《烟霞骨董轴》里面有书有画,江芸阁一眼看出了江马细香、赖杏坪之作,说:“细香是赖山阳的女弟子,杏坪乃山阳叔父。”
大摫磐溪:正是。山阳文才学殖,吾邦推为名儒,不知兄以为如何?
江芸阁:我晋代有竹林七贤,其中阮籍阮咸亦是叔侄,杏坪与山阳,真可谓大小阮。山阳之学业甚富,宛若吾乡举子。
阅罢《烟霞骨董轴》, 大摫磐溪请江芸阁留言,江便在书轴之尾写下:
敬读是卷,书画韵语,皆入精妙,余得观于意外,亦天假之缘也。卧寐欣然,幸何如之。己丑桃月中浣
在《烟霞骨董轴》书轴后面留言后,江芸阁再次打开《磐溪小稿》,对里面诗词文章一一评价后,对大摫磐溪说:“弟之文章极好,想必朱柳桥朱船头也会钦服,待他来时我会极力相荐,今先留几句话在上。”
三复磐溪稿,心添一瓣香。清才吾辈出,浓福慢徜徉。
赏识真无忝,知音自不忘。何时重把袂,云水两茫茫。
大摫磐溪大谢:“得伯乐一顾,驽骀亦当为增声价耳。”
江芸阁的“何时重把袂,云水两茫茫”写于“己丑三月十有四日”,即道光九年三月十四日,那句中有不久将回唐山之意。却说二月船到三月货卖完四月检修船只购买回头货,进入五月,只待风顺潮顺,船返唐山。这日,江芸阁和财副阿茶、伙长阿强一起吃饭,商量开船吉日。席上少不了有袖扇和花在,还难得地有丸山遊廓引田屋“谴手”初紫在。
说完正事,江芸阁对初紫说:“初紫姐姐还是那么风姿窈宨,有些日子没上楼坐坐了,是伙长不让你来的吧。”
初紫那手帕掩了掩嘴回:“江船主羞死我了,我现在已是紫得发黑、人老珠黄了。要不是阿强看得起我,早吃不上饭了。你来时举办五十大寿我就想上楼祝贺来了,哪想到那天来了奉行大人和日本大儒,我怕这张老脸给你丢了面子失了大雅,就没敢上来。这回你要走,说什么也要告个别送送你。”
“初紫姐姐真还显得年轻,要不阿强老不肯放你。说送送可以,怎能说告个别呢,我说话还来的呀。”
“我比袖笑还大好几岁呀,奔四十了,全仗当谴手死皮赖脸干到今天。说告别是我昏了头,是屋主终于发话了,只让我干到明春,最多一年半载的就得夹铺盖走人,我怕不知哪回就真是和江船主和阿强作别了呢。”
“原来是这样。”江芸阁叹了口气说:“都是这规矩,大院规矩、丸山规矩!阿强跟我一样,早就没了老伴,要没那些规矩,让他娶你进来做正式夫妻多好。”
“还是唐人自由居住在市里时好,可那是两百多年前的事了。”初紫也叹息。
“对了,阿强,我从我买卖中给你五百斤白砂糖给你,由你送给初紫吧。”
“太谢谢江船主了!”初紫话接得很快。
“别谢我,是阿强赠送你的,谢他。”
阿强赶紧向江芸阁作揖道:“那由我谢船主。”
初紫还是感动,便将话转到袖扇和花身上:“袖扇,虽然你小时不归我管,但袖笑是你姐姐,我也是可以拜托你两句话的,你要好好伺候江船主啊。花,我干的谴手差使,小时待你严格的很,对不起啊,别记在心里。除了待好阿茶,以后阿强的缝缝补补洗洗涮涮的事能代我一吧吗?”
袖扇和花都点头应允,阿茶到来了怜悯:“初紫阿姨,你的心真善,我们都记得你的好处。不要说得那么可怜巴巴的,不是还有多半年可干吗,也祝你以后日子过的好好的。来大家喝酒吃菜。”
大家举起了酒杯。
袖扇喝了一口酒吃了一口海参,突然觉得肚中一阵恶心,“哦”地打了一个嗝。江芸阁以为她菜吃的太急噎住嗓子了,便一边劝她吃慢一点轻轻地敲她后背,不料又敲出她一个“哦”。桌上人都听到了那个嗝,羞得袖扇红了脸,掏出手帕掩住了自己的嘴。到是老资格的初紫看出她那嗝打的有问题,忙站起来对花说:“你小娘娘怕是身体不适,我们扶她进里屋先休息一会儿吧。”
袖扇巴不得有人来解围,但刚要抬屁股起身又坐下来,用道歉的眼光看住江芸阁,觉得饭吃到半途缺场不好意思。
江芸阁到是很体贴,对她说:“那就让初紫和花扶你去卧室休息一下吧。今天的菜很丰盛啊,呆会儿好些了再过来吃。”
初紫和花扶着袖笑进里屋去了。不多时,花满面笑容地回到桌上大声报告:“老爷,小娘娘好像是有喜了!”
回复[1]:
我看出来了。
我是局长 (2008-04-17 15:15:49)
您这是一部长篇小说。
回复[2]:
局长好眼力
黑白子
(2008-04-17 15:21:56)
我咋就看不出来呢……
回复[3]:
你的眼长错地方了。
我是局长 (2008-04-17 15:25:45)
回复[4]:
亦夫
(2008-04-17 15:31:50)
浓眉大眼,樱桃小口,太NB了。
回复[5]:
局长慧眼黑白错位牛坏亦夫吓死我也.
龍昇
(2008-04-17 17:48:31)
谢谢了.
回复[6]:
雪非雪
(2008-04-18 19:15:38)
龙爷写这么长的小说,长篇了?
好像一时间读不过来,进来逛逛,不小心被恐吓了
。。。。
这唐家大院里有看门眼哦。
回复[7]:
非雪回来了,
龍昇
(2008-04-19 17:11:16)
是长了点儿,不过也长不多久了.倒是你走的够长的,大概你是发<大院>预告时走的,回来看就更显长了.
哈,那眼睛确实把我吓一跳,更别说你了.那不是大院看门眼,是黑白子抠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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