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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人大院(二)
龍昇 (发表日期:2008-03-31 20:22:56 阅读人次:1965 回复数:1)
(二)
临流四库水门开,贾客帆樯此地廻,
起货更连清库日,吴绫蜀锦满船来。
——太田南畝《新地库》
三面山,十里湾,山青青,海水蓝,加之阳光明媚,这长崎就又叫成了琼浦、崎阳。
大清嘉庆二十四年、日本文政二年2月24日午。大海平静,旭日高照。长崎湾神崎鼻上的小濑户了望所的哨兵“远见番”,听到几声火炮响,忙举起单筒望远镜,看到湾外野母崎权现山顶了望所处燃起几堆篝火,留在天空几道白烟,紧跟着看到了那边旗杆上升起了一面旗帜。野母崎山顶了望所有三根旗杆,分别用来升起标志唐船、荷兰船和其它外国船的旗帜,自打日本锁定长崎为唯一贸易港口,那三根旗杆很起作用,如今又规定只准唐船和荷兰商船来做生意,有一根旗杆已很久没有升起旗帜了,现在升起的旗帜是表示有一艘自外海开往长崎港的唐船正驶近野母崎。小濑户了望所的“远见番”辨认出那信号,立即用同样方法将信息传到设在港湾对面梅香崎的十善寺了望所,十善寺又报给市中的永昌寺哨所,永昌寺哨所的人就飞似地跑向了幕府将军派在直辖都市长崎的官府——长崎奉行所。顿时,长崎满街人都知道了,又有唐船来啦!
一艘彩色唐船,船头画着两只大眼睛,像鱼眼更像鸟眼,船上张扬着白色大棚、头棚,如同飞鸟展翼,这种唐船又被日本人叫做“鸟船”。那船上还飘扬着红色的定风旗帜、神旗、马祖旗,显得精神抖擞。船头上站着一名肤色黑红、两眼炯炯的汉子,他一直站在船头上,也显得精神抖擞。夕阳染红天时,他看到有几十艘小船如赛龙舟似地迎过来,便高声喊道:落帆!立刻,大棚、头棚落到了桅杆腰下。一个一直在他身边转悠的小厮叫道:“阿强叔,那些小船是来接咱们来的吗?”
这阿强叔是船上伙长,也就是水手长,他回小厮说:“是来接咱们的,呆会儿咱们船速慢下来时,它们会抛过绳子来,绑上咱们拽着走。”
“日本人这么欢迎法呀,要把咱们都绑起来?”
“哈哈,你真会问。是把咱们船绑起来。”
不多时,小船接近唐船,果真从那里抛上绳索来。唐船上的水手们接过绳头绑在船头的栓桩上。小船们排成两条长蛇阵,开拾拉鸟船。
“真有意思,跟江边拉扦似的。阿强叔,还有十来条小船怎么不拉咱们。”
“那些呀,上面坐的都是官。”
“哎,阿强叔,我看到前面岸边泊着五、六条船,就是跟咱们一起出发的那几条吧。”
“是的。”
“咦,正前方有两条船舶长的跟咱们的不一样,桅杆尖上飘的旗帜是红白蓝三色的呢。”
“那是荷兰国的船,你再往前看,看到海里一片像扇面似的房子吗,荷兰人就住那里。那里边不是也立着根旗杆子吗,挂的也是那三色旗,你看得到吗?”
“嗯,看到了,但模模糊糊的。”
“这就对了,你要是从这里能看清楚时,也能当伙长的。不过你能模模糊糊看到它,就是说咱们船快到位置了,快去报告船主和你老爷去吧。”伙长阿强停下话,朝附近水手喊出:“准备抛锚!”
唐船被小船们拽到长崎港湾一个指定位置抛锚泊下。立即有许多长崎奉行所派出的的几位官员和翻译官顺着绳梯登上了大船,船台上早站满了船主船员在恭候他们。那些官员叫“检使”,尽管他们认识这艘常来常往的唐船,和站到船台上恭候的船主船员也多是熟面孔,但他们还是一本正经地先在船桅杆上挂上了一快大告示牌。一位翻译官走上前用中国话大声朗读那告示:“请出示允许来航行商的信牌。日本禁止天主教徒入境,要查抄天主教的神像和有关宣传品,你们船上如有这些东西请主动交出销毁。”
翻译官念过告示后,日本官员问:“船主何人?”
站在众船员前面的两位头戴红顶子帽、身穿皮袍的人人抱拳作揖报名:“在下船主沈绮泉”“在下船主兼财副江芸阁。”
“船发自何港?”
江芸阁答:“浙江嘉兴府平湖县乍浦港。”
“拿出信牌来!”
沈绮泉拱手捧出了信牌,官员检查上面写道:
信牌
長崎通商照票
長崎譯司 楊陈陳劉熊樊柳熊陸張劉 特奉
镇台憲命為擇商給牌貿易肅清法纪事照
得爾等唐船通商
本國者歴百年所絡繹不絶但其來人混雜無稽以致奸商故違禁例今特限定各港船额己卯年來販船隻内该該南京港門壹艘所带帶貨物限定估价價約玖仟五百两以通生理所諭條款取具船主沈綺泉親供甘結在案今合行給照即与信牌一張以為凭据進港之日驗明票牌繳訖即收船隻其無凭者即刻遣回爾等唐商務必愈加謹飭儻有違法條款者再不給牌票按例究治决不轻輕貸各宜慎之须主牌者
右票給南京船主沈綺泉
信牌乃贸易许可证,是由长崎奉行所授权,由数名高级“唐通事”签名发行的,这张信牌上写的“長崎譯司楊陈陳劉熊樊柳熊陸張劉”就是几位“唐通事”的姓。
何谓“唐通事”?费点口舌:
日本国九州自古即有唐人居住做生意。战国之雄丰臣秀吉平定九州之后,就开始圆他的征战朝鲜、建都北京、宁波之梦。他在名護屋设立征朝大本营不久,召集长崎地方官员询问港湾事业时说过:“近年,九州各地沿岸,有许多明国船商往来。据闻这些商人中有许多是为逃避其本国内乱而投向海外的士人。今日我们使用他们经商足矣,但为它日进入中国的长远打算,我们应将其中年轻有为的人诱导聚集到长崎,使其娶妻生子,给予衣食便利,将来为我所用。”
地方官员们先从散住在日本人中间的唐人人中选拔了十几个年轻商人,推到了长崎奉行所去培训。那批人在日本与明朝商人签订通商条约合同中起了极大作用,引起了地方官员们的重视。丰臣秀吉死,接下他权利的德川家康创设了江户幕府。秀吉的“使其娶妻生子,给予衣食便利,将来为我所用”计划没能拿到中国去,但家康创设幕府的次年就从那十几人中选拔任命了一种职务——唐通事。唐通事有大有小,任命的第一任大通事叫冯六。
长崎市里有座光源寺,寺境内有座坟,坟前有块叫平野四郎兵衞佑実的人树的墓碑,上刻:“故訳長上黨馮翁大爺始平府君 寛永元甲子年三月念一日卒、馮門室本姓平埜華覚大孺人 正保三丙戌十月十五日卒”。那“埜”是老字,即“野”,“訳長”乃“译长”即“大通事”。
最早一批在长崎定居的唐人娶了日本妻子,改了日本姓名。如陈冲一、陈一官、陈三官、陈九官各陈氏改姓颍川,刘一水、刘焜台、刘风歧各刘氏改姓彭城,魏之琰改姓钜鹿,这些姓均取自他们唐土出身地名;有的人,比如姓林的不用改也是日本姓;也有许多唐人后代随了母亲的姓,例如冯六大通事的子孙后代成了平野大通事就是一例。那批人大多成了大大小小的唐通事,多达数百人,他们的后代世袭了那些职务。
多少年来,唐通事们都用了日本姓,但在“信牌”上署名还是用中国姓,如上面沈绮泉出示的“信牌”上的“楊陈陳劉熊樊柳熊陸張劉”。
多少年来,唐通事的职称经过演变增加,按阶位可分大通事、小通事、三个等级的稽古通事,名目繁多地发展出几十种职务:头取、立合、御用通事、风说、定设、目付、内通事、唐船请人、暹罗通事、东京(越南河内)通事、唐年行司、小头、见习……
唐通事是吃俸禄的,他们负责日本人和来长崎做生意的唐人之间的翻译工作,调查来长崎的唐船出发自何处港口,将乘船人员名单,货物名称、数量、价格,做表造册以备交易,当时日本政府采取锁国政策,海外消息不灵通,唐通事则负责从唐船船主和客商口中打听中国、南洋、西洋的最新消息,做成“风说书”,提供给锁国的幕府,令他们把握海外最新信息,给唐船发放可以称为“贸易许可证”的“信牌”,自我管理在长崎永住的唐人……
长崎也有许多做日本人与荷兰人之间的翻译工作的人,他们叫“通词”。顾名思义,“通词”只管翻译,“通事”管翻译还管事,是有很大权力的。
口舌长了,打住,唐通事就是上面屡说之翻译官,往下再叙,就将翻译官改称唐通事吧。
话说发行信牌的同时,还做有一部叫做“割符留帐”的底帐留在长崎,现在官员和唐通事们手中,他们将沈绮泉递上的信牌和他们带来的底帐拼在一起,将分在两纸上的印章对得严丝合缝,确信了信牌无假。
“配铜证文哪?”官员问。
这时载货到长崎贩卖货物的只有唐船和荷兰船,早年日本支付货款对唐船是用银子,对荷兰船是金子,由于来货源源不断,日本的金银产不敷出,慢慢改成了以铜付款,唐商也高兴接受,因为清国要以铜制钱币。但金银也好铜也好,流失仍巨,日本便规定了来船和载货数量,即发证规定你的船可载相当于多少铜价的货物。其后日本的铜也紧张了,这时对唐船的配铜证文中还增加了一部分以漆器和“俵物”——海参、鲍鱼、鱼翅等付款的内容。简言之,这配铜证文即“配额”。
“在!”沈绮泉递上了配铜证文。
然后又让船主交出船员名册,见计有称为正副船主的货主、管财务的“财副”、 管生活的“总管”、搭船的货主“船中客”、船的拥有者“板主”、负责导航兼水手长的伙长、掌舵的、掌帆的、施锚的、供海神的、又负责祭祀又是鼓手的“直库”、木工、烧饭的、众多水手……计六十五人。
有官员问:“船中载有什么货物?”
这回是船主兼财副江芸阁从皮袍下掏出一份货单递了过去,那货单上清清楚楚地写着:
白丝二千二百斤、大花绸一千匹、中花绸九百匹、小花绸一千四百匹、大红绉纱九十匹、大纱六百匹、中纱一千一百匹,小纱一千八百匹、花纱二百匹、轻罗一百匹、色绸八十匹、素绸一千匹、棉七百斤、红毡一千张 ……水银七百斤、山羊皮一千三百张、牛皮三百二十张、马皮九百张、鹿皮三千张、鱼皮二百张、鱼胶三千斤、漆二千斤……白术五千斤、肉桂一千斤、桂皮四百斤、沉香三千斤、茴香一百斤、苏木八千斤、黄苓二千斤、巴豆七百斤、砂仁二百斤、麝香三十斤、人参四十斤……黑砂糖三千斤、冰砂糖一万三千斤,白砂糖一万二千斤……墨二千斤、古画七箱、书二十五箱……
有官员问:“船上有没有违禁品?”
“上有天,下有地,没有违禁品。”沈绮泉信誓旦旦地保证。
“放心吧,你们还有验货呢。”江芸阁接上一句。
“说的也是。签誓约书吧!”官员拿出一纸保证上岸不违法乱纪的誓约书。
船主在誓约书上签过字,日本官员令人抬来一块刻着天主教神像的木板,将它铺在甲板上,让所有船员在那上面践踏一遍。这叫做“踏绘”,表明来者不信天主教,这才算通过了最初的检查。
“一路辛苦了。”官员们此时方将绷着的脸放松,道起客气话。
“久违,久违,请进舱中坐吧。”沈绮泉和江芸阁知道官员和唐通事还要打听记录一番中国和西洋近况动态,写成一份“风说书”,作为情报送交中央幕府的。
现在,刚才在伙长阿强身边转悠的小厮阿茶,在一张桌子上倒好茶后,规规矩矩立在船主兼财副的江芸阁身后,听着“风说书”的问答和和它的做成。
日本官员:这回贵船携带书籍中可有最新地方府志县志?
沈绮泉:有,特别是有几本西北的县志。
唐通事:他们问内地风俗人情可有变乎?
江芸阁:我们与上次来船相隔不久,内地风俗人情并无甚变化。
日本官员:清国皇帝尚安康?
沈绮泉:当今嘉庆皇上龙体康泰,我们出来时有耳闻说正要办还历大寿并恩赏功臣,大礼也许现在已毕。
唐通事:他们问清国有扩张领土之意耶?
沈绮泉:经康熙、雍正、乾隆三世稳固,嘉庆帝登基二十四载,只求保持现状,从未有过攻击它国扩展疆土之举。
日本官员:清最防备日本何处?
江芸阁:如沈船主之言,清对日并无防备。
日本官员:清国宰相之外更有器识雅量之人乎?
…………
唐通事:有无南洋西洋之传闻?
…………
问答题目颇多,有简明的有琐碎的,小厮阿茶有的听得懂有的不懂,但他看到有两位唐通事伏在桌上一丝不苟地将谈话记录在纸上了。他还看到问答完毕,船主们对日本官员和唐通事们,都赠送了些小意思小礼品。他最后听到日本官员告别:“明天再见。“
船中睡过一夜,天明不久,更多的长崎奉行所官员和唐通事登上船,跟着沈绮泉、江芸阁两船主走下底舱,参照昨天他们交上的货单,一一核对货物,封上印。然后,货舱的船帮打开,几十条小船排了过来,百余名头缠白巾、上身穿蓝色号衣、下身仅缠着兜裆布的日本装卸工,爬进底舱将货物搬到小船上。每条小船上各载一名监视官员和一两位唐人船员,驶到了海岸边的一个叫“新地蔵”的地方。
说海边,其实是海中。“新地”指填海而造的土地,“蔵”库房也,新地蔵是个有前门卸货、横门出货、后门出人的长方形、十几亩地大的、有七、八排库房的大院子,这里是一座巨大的仓库。
唐船的货物从前是存放在市内许多民间仓库中的,百多年前,一场大火将长崎兴善町和附近二十二条街道房屋全部烧毁,也烧毁了存放在那里的仓库中的二十条唐船的货物。大火三年后,长崎奉行所批准原民间仓库拥有者三十九人填海造起的这处建有多栋库房的“新地蔵”,增加了防火措施,用来集中存放所有唐船的货物。
从早到过午,忙乎了大半天,一船货搬进一栋仓库,关起门贴上封条,一船人才走出新地蔵的后门。走在前面的沈绮泉双手捧着个大托盘,盘中置放着一直供在船中的妈祖和天女像,江芸阁也捧着尊塑像,那是关公像。他们身旁都有一名伙计打着一柄黄盖伞罩着神像。两个小厮跟在他们后面,用扁担挑着涂漆竹笼、提篮,再后面的船员们肩挑手提着各种用具、铺盖卷儿、箱子、锅碗瓢盆、咸菜篓子、酒坛子……赶着生猪、活鸡、活鸭……他们跨过一座“落魂桥”、一片空地、一条横街,进了一个红漆大门。
回复[1]:
龙爷
二子
(2008-04-01 08:40:45)
看您这架势,手笔太大。
强烈建议一次上贴,字数多点儿。
用帖子连载一红楼梦,是对俺们读者的折磨。
严重抗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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