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狼白月血萝卜（一）│龍昇│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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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狼白月血萝卜（一）
龍昇 (发表日期:2007-01-26 12:55:48 阅读人次:1636 回复数:0)
大勘是个大肚子汉，二百克的苞谷面馍一顿要吃五个。强制劳动的人干的是重体力劳动，每月配给十九公斤半粮，那只够大勘吃两个星期。强制劳动的人也有工资，每月二十五元，扣去馍票钱和分期付的棉衣棉裤款之外，还能剩下五、六元。大勘不买肥皂牙刷什么的，用那几元钱可以从维吾尔族老乡处买到十公斤苞谷面，用它填一星期肚子。一个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大勘就饿肚子。　　劳动是强制的，饿着肚子也得干活儿，定得高高的定额完不成不行，否则背枪的警卫可不饶人。大勘冲警卫耍过几回死狗——老子肚里没食儿，就是不干了！结果都叫警卫收拾的够呛。有一回被罚举着个水泥做的夯挺了五分钟，有一回被吊炉烤鸭似地在胡杨树上挂了一钟头，还有一回被两警卫按在地上用羊毛擀的大毡筒靴踹他的脸、踹出了满脸血…… 　　强劳队里绝大多数人粮食不够吃，同病相怜，看到大勘挨打被收拾时，总有人站出来骂两句警卫，然后从自己嘴里勒出口馍给大勘，让他肚里进点热量，好把一天的活儿对付下来。　　就在大勘被警卫的大毡筒靴踹得满脸血的后两天，他嚼着别人给的一口馍对班里人说：“爷们儿，我有辙啦，下月保证不连累大家。”接着又对队长说：“报告队长，我有办法解决粮食问题，保证不破坏生产啦。” 　　“那就好，去吧。”嘴巴里正叼着香烟的队长翻了翻鼻孔、爱搭不理地回了他几个字。　　大勘没立刻走，叮嘱一句：“队长，您得批准我上巴扎医院去卖血。” 　　“卖血干什么？” 　　“卖了血，拿钱买粮食。” 　　“呸！队长将嘴角上半截儿香烟屁股带着一口浓痰吐向大勘脸去：“这就是你的办法？成心丑化社会主义，攻击党的粮食政策，反动透顶！还不给我滚！” 　　大勘擦着脸上的浓痰滚回班里，他心中不服，眯着付蝌蚪似的眼睛，抽抽着笑时象哭、哭时象笑的面部肌肉，朝大家嚷嚷：“爷们儿们谁不知道我是为什么进来的？不就是为卖血吗！我两礼拜不放回血，这身子骨就涨的慌，不然他们能踹出我那么多血来？北京说我是寄生虫可没说不准卖血，这回在新疆是想自力更生啊，跟丑化社会主义挂的上钩吗？下月没粮食，我上队长家泡去。” 　　这批强制劳动犯都来自北京，但大勘是郊区的。他本是个老实憨厚的种田人，就因为发扬了一次救死扶伤的共产主义风格，为一位对社会有贡献的干部献了回血，被市里一家干部医院看中，做了定期献血者。原来，他地位虽低身子里流的却是种万能血，献出几百CC，吃点营养，一星期后就又血浆充沛，简直是座活动的血库。那医院和大勘商定要他每月来献三百CC血，除按市价付他血钱，另给开购买红糖、猪肝、鸡蛋的证明书，以保证他的血源。大勘打那起就不怎么干农活儿而专心养血，他每月的卖血钱足够维持自己和老母亲的生活，比起挣工分的农民日子过的好，脸上也光彩。因为他的血专救干部，获救的干部能为社会做大贡献，也算是他的贡献。　　一来文化大革命，红卫兵把待血救命的干部揪走批斗去了，也饶上了大勘，说他不劳而获坐吃社会主义跟过去地主一样坏，也斗了一番。红卫兵还将他交给了派出所，派出所将他交给了公安局，公安局居然就收了他，还将他送进了监狱，最后押送到新疆来接受强制劳动。　　大勘的历史队里人都知道，都知道他跟着“政治犯”、“思想犯”、“刑事犯”、“五类分子”一起强制劳动是有点冤。可他自己并没觉得有什么，到挺满足从北京郊区的农村户口变成了生产建设兵团吃半商品粮的半城市户口。惟如知识分子说遗憾那样，他觉得冤的是半城市的半商品粮反而填不饱那没其它营养补充的饿肚子饥肠。　　“大勘，你不能卖血去，这么重的活儿，抽一管子血，还顶得下来？”戴付学生眼睛外号也叫学生的文静缩在墙角、瘪着不逊于大勘的肚子劝他。　　“咱爷们儿敢跟大夥儿拍胸脯，没事儿。我不像别的卖血的，我抽四百CC，吃两公斤胡萝卜就能找回来，你们有文化不知道胡萝卜能造血？这地儿菜少，胡萝卜可不缺。” 　　大勘没文化，说的倒挺在理，引得有文化的人跟他开玩笑：“得啦，大勘。这每天苞谷面老咸菜，吃得你的血怕是不够质量了。” 　　“瞎说。”大勘驳斥那人，用手抠下脸上一块血嘎巴儿举给他：“不信你去化验一下，看这血素准在十五，红血球板上钉钉四十五万！” 　　大勘的话和动作令人哭笑不得，让人觉得他可怜，也让人联想大家地位的可怜，可怜之中令人觉得卖血对他到是个可怜的办法，因为卖一回血毕竟可以解决几个月的粮食问题。　　一个细脖儿大脑壳的叫小鬼儿的郑重其事地问他：“甭起誓。你真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的话，咱们就跟他干干。说也巧，昨天警卫押我上巴扎土产收购站送甜甘草，过秤的是满脸愁相的站长老婆，打他嘴里得知站长得胃溃疡拉医院去了，巴扎医院说得动手术，只可惜医院没现成的备用血不敢立即动。还说好条件的医院做那手术流上百十CC血不输也没问题，巴扎医院设备简陋，万一出点事，没血顶着，大夫没把握。咱队没大病的小柳让团部卫生员骗到巴扎住院去了，就是为取他的血。小柳说救死扶伤的话他愿捐献，但拿咱强制劳动的玩阴谋诡计骗他的血，说死了不买。所以医院一边用土法给站长吃云南白药一边在找血呢。要不你主动去吧，算救死扶伤，光明正大。” 　　小鬼儿说完最后一句话就用眼睛看班长，大勘也朝班长看。班长也是强制劳动的，但有点对下的小权力和对上面打马虎眼的可能性，他要能通融就能对队长耍点滑头。　　强制劳动犯们都有外号，大勘和小鬼儿是勘德柱和于保祥的外号。虎背熊腰的班长白长林是横着走路的氓爷，外号应称绰号，人称朝阳门大混蛋。他开始有些犹豫，但最初反对大勘卖血的学生都朝他看了，他下了决心：“好吧。站长有道行，晚上也能叫喊起大夫，吃过晚饭乘自由活动时小鬼带大勘溜号，先找医院联系一下。政治学习前准赶不回来，警卫查房时大伙儿给兜着点儿。咱们丑话搁前头，这事我当不知道，谁敢在成功前走了风我操他妈，完了大勘的活儿顶不住也得大伙儿给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