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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茫岁月(4):苍茫岁月
刘大卫 (发表日期:2012-10-06 14:27:52 阅读人次:2351 回复数:25)
苍茫岁月(4):苍茫岁月
作者:吾丁他爹
“……嗯,还是那个样子……”
灰绿色的水泥墙,淡蓝色的窗框,甚至那大约一人高的厚实的院墙大门,都跟当年一样。只是更显陈旧了一些,街道名称和门牌号已经不同而已。
93年夏天,在我住进这座洋式小洋楼整整46年以后,我再次徜徉在它的门外。
那年我12岁,母亲与父亲离异,她留在重庆,我和姐姐通过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遣返难民的机构,经陆路,海路,辗转三个月,来到了父亲在光复沈阳以后接收的这座住宅。他当时担任“东北行辕日侨俘管理处副处长”,往来于沈阳和葫芦岛,忙碌于遣返滞留在满洲的日本人。这个管理处的处长是李修业中将,父亲在内的四位副职,均为陆军少将。父亲早年留学日本,能用日语与日本人沟通,光复以后,父亲辞去重庆陆军大学的教职,给何应钦将军写了一封毛遂自荐的信,请求负责日本侨民遣返,得以批准。当时正在任中。
父亲的另一位妻子——其实就是我的二姨,我生母的亲妹妹——我叫他小妈,看到我和姐姐狼狈不堪的样子,一边抹着泪,一边慌忙地把我们迎进屋子。我好奇地东张西望,伸手抚摸着一尘不染的木制壁橱和拉门,还有簇新的榻榻米。
“快洗个澡去吧,身上都长虱子了吧!”小妈招呼司机开出一辆雪弗兰轿车,带我们去了太原街的浴池。
当时,四平战役激战正酣。作为战地参谋本部参谋的父亲,去了四平。一个雨天,他回来了。我见到了久违的父亲,身材高大魁梧,仪表堂堂,一身戎装,大檐帽,肩上的将星还沾着雨珠,闪闪发光。我飞奔过去扑进他的怀里,他紧紧地抱着我,在我脸颊上不住地亲吻。
饭后,他给我们转述陈明仁军长的谈话,“一个排,从一楼被追到2楼,3楼,4楼,且战且退,决不投降,最后被逼进一个楼顶的小屋,他们仍然顽强地向外扫射,于是共军就把门窗桌椅堆起来放火。剩下的6个战士就在屋里高唱中华民国国歌,英勇就义……”
讲到这里,父亲潸然泪下。我也跟着哭了。
自此,我就开始了过起了一种与在重庆时截然不同的生活。父亲常常带着我搭他的汽车出门办事,有时甚至乘他的军用吉普车到沈阳城外,看他勘测地形,修建城防。而一到夜里,他就开始聚众赌博,玩一种叫“秀罕”的游戏,常常吵得人睡不着觉。兵荒马乱,世风日下,共军侵扰,令军队里也弥漫着仓皇凌乱的气氛,混乱不堪。小妈当时也是得过且过,对前途漫无信心,偶尔也出去享受夜生活。据说她在外边也有别的男人。我们这群“小猴子”也没人管,在家里自由自在,倒也轻松。以前的佣人是日本人小川,讲一口地道的满洲口音,做事情也勤快,后来他随日侨民返回日本,换了一个佣人,是个躲避兵役跑到城里来的远房表舅,什么都不会做,又很懒惰,我们的内衣又开始长虱子了。
我们就读的小学在一个日本人的神社里。有一次打完雪杖,我们来到神社的侧殿,隔着窗棂,看到里头停厝着一具厚重的红木棺材,据说是公主岭战役牺牲的一位师长……令人毛骨悚然。家对面是中山公园,我们常跑去拿些干草喂那几头骨瘦如柴的梅花鹿。
后来,围城的炮声沉闷地响起来了。时局更加混乱,人心不稳。鸦片烟瘾顽固地纠缠着父亲,尽管他用擦手石和药酒拼命遮掩,仍能从脸上看出他正一天天地憔悴下去。官场失意,前途暗淡,他只能用豪赌来排遣心里的郁闷。赌客们都开着汽车来我家,其中有一个姓张的飞行员,听说他就是小妈的姘夫,开P-51的。烟气薰得他眯着眼睛,一边发牌一边对父亲说:“大哥您放心,就是只骆驼,我也给您拉上飞机去。”这时鞍山业已失守,父亲忧心忡忡地说:“我有两个铁皮箱子,918那年寄放在小西关了,这次一定带走”。
48年3月,吉林失守。父亲决定把我们姐弟三人先送到北平去。这样,我就结束了这段相对平静安逸的生活,开始了另一段人生。——一段漫长而苦难的人生。我在C-47舷窗里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城市,心里说:沈阳,再见啦!
这段生活虽然短暂,却成了日后一连串的政治运动中不断被翻出来批判我的罪证。作为一段“可耻的少爷生活”,成了一种原罪,令我以后的人生中为它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改朝换代以后,父亲身陷囹圄。为了尽量撇清与父亲的关系,尽管不够年龄,我虚报年龄参军,后来成为部队里的文化教员,然后被打成右派,在天津郊区劳改,之后发配到河北,历尽艰辛,直到1976年,才在当地盖起了属于自己的三间半砖半坯的房子,吃水要到一公里以外的地方挑水,没有电……
我偶尔想起父亲那座大宅子和那段生活,雪弗莱的车号是89037,家里的电话是2局6575……
共产党当年的口号是,打下天下以后过“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生活。想到此我不禁苦笑:我这一辈子恰恰相反,我小时候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生活,到后来,过的竟然是需要挑水和点煤油灯的日子!而且,过这种日子的绝不只我一个,他们自己人的绝大多数,过的也是跟我差不多的生活,只有他们的官僚们,的确过上了电灯电话的日子。
我正在心里暗自思忖,院门开了,走出一个青年。
我于是随口问道:“请问这房子的主人是谁?”
“干哈呀?”一口浓烈的沈阳口音。“你问我爸呀?你四干哈哒?”
“哦,没什么,随便问问。请问你爸爸做什么工作的?”
“他离休了。原来四粮四厅的副厅长!”小伙子满脸不屑。
“哦,好,好……”我漫无目的地应到。为了避免窘迫,我便转身往前走,瞟了一眼开着的院门,里面有几株老玉米。
走出几十步,忽然见到几个身穿西装的老人在一栋楼前拍照。仔细一听,他们说的都是日语。我的天,难道是巧合?他们拍照的那栋房子,当年住的是东北行辕的另一位处长,他娶了一个日本太太,当时他们有一个女儿唤作“静静”,常常跑到我家来玩,一进屋就脱鞋……
莫非这几位老人当中,就有当年的静静?
我不懂日语,无法交流,只能怀着些遗憾,独自走向车站等车去了。
回复[1]:
大汉临离 (2012-10-06 16:48:17)
看来吾丁他爹的爹,吾丁他爹和吾丁都脱不了和日本的干系。
回复[2]:
祖传吧
自带板凳 (2012-10-06 16:50:22)
回复[3]:
风水轮流转
捉刀人 (2012-10-06 18:40:25)
转眼快100年了,那幢小洋楼的主人是不是又该转了?
日本人-》国民党人-》共产党人=》
另外,文中的那个中山公园,原名叫「千代田公園」;
而那幢小洋楼周边是一个小洋楼群,边上的路原名叫「千代田通り」,名字是不是很熟悉?
再往边上走一点就是沈阳站,原名叫「奉天駅」,看看是不是和「東京駅」很象?
回复[4]:
邓星
(2012-10-06 19:01:31)
拜读。一定有祖传。
还有,前面那一只有题目的,就算了啦??什么态度。
回复[5]:
捉刀人 (2012-10-06 20:35:17)
吾丁他爹想说的不就是那个意思吗?
-- 共产党当年的口号是,打下天下以后过“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生活。
-- 只有他们的官僚们,的确过上了电灯电话的日子。
-- “他离休了。原来四(是)粮四(食)厅的副厅长!”
现在看来,风水难道不是又应该转转了吗?
回复[6]:
捉刀人 (2012-10-06 20:02:26)
文中说的那个神社原名叫「奉天神社」,而那个小学应该是「春日小学校」(原名)。
吾丁家族三代人和日本的渊源真深啊!
回复[7]:
看过吾丁他爹写的一段日本游记
科长 (2012-10-06 19:58:31)
把那个全文贴出来吧
回复[8]:
我靠,捉刀人是个神人。
自带板凳 (2012-10-06 21:05:15)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哈哈哈
科长,那个全文我没有啊,要找一找。
回复[9]:
板娘,对不起啊
自带板凳 (2012-10-06 21:06:42)
那一篇呢,很纠结,不好写,正在构思。
最近打算去一趟给你送票子去。
回复[10]:
捉刀人 (2012-10-07 11:22:41)
哈哈哈,你要是早说的这么详细,我早就能告诉你具体位置了!
回复[11]:
哟,神人,改天我得面聆教诲。
自带板凳 (2012-10-06 21:21:18)
请保持联系
回复[12]:
大汉临离 (2012-10-06 21:35:10)
送票子的时候叫我一声
回复[13]:
行
自带板凳 (2012-10-06 21:36:56)
回复[14]:
这是中华民族的悲剧!
小林
(2012-10-07 20:40:25)
〈〈“一个排,从一楼被追到2楼,3楼,4楼,且战且退,决不投降,最后被逼进一个楼顶的小屋,他们仍然顽强地向外扫射,于是共军就把门窗桌椅堆起来放火。剩下的6个战士就在屋里高唱中华民国国歌,英勇就义……”
回复[15]:
请吾丁替令尊文添一字:
龍昇
(2012-10-07 21:27:07)
〉〉93年夏天,在我住进这座洋式小洋楼整整46以后,我再次徜徉在它的门外。
请在“46”后添一“年”字。
另:这句话加上后面的“那年我12岁”,我推算令尊高寿七十七。祝更健康长寿!
回复[16]:
中华民族的悲剧都是他妈的共匪一手挑起来的。
自带板凳 (2012-10-10 18:02:13)
爷爷,谢谢您的祝愿。
他还结实着呢。
回复[17]:
cid (2012-10-10 18:17:47)
国军文宣部也有地下党?或者老爷子也看共党小说?那一段描写简直就是狼牙山的翻版嘛。
回复[18]:
作战很勇猛。
自带板凳 (2012-10-10 18:22:35)
回复[19]:
多层次 (2012-10-10 18:25:15)
也祝令尊健康长寿快乐!
回复[20]:
閻語 (2012-10-10 18:41:33)
吾丁他爹健在,好極好極!
台灣嚮導,捨我其誰!
"中華民族的悲劇,都是中共一手挑起來的"
可這廝的氣數仍未盡,都六十三年了!
回复[21]:
东京博士
(2012-10-10 19:43:35)
閻語请进,我前不久看了一个电视剧《解放海南岛》,里面提到在那战之前,共军承认攻打金门遭受惨败的教训,于是顺着那条线找到了《金门之战》的历史纪录片,但那是共军拍摄的角度,我听说台湾拍摄过一个叫《金门大捷》的影片,有没有能观看的台湾网站或下载?
回复[22]:
不叫《金门大捷》
捉刀人 (2012-10-10 21:48:04)
叫《古寧頭大戰》(The Battle of Ku-Ning-Tou)。
回复[23]:
閻語 (2012-10-11 09:12:45)
東博,抱歉,我慢了好多拍,捉刀仁兄早已給您準備得好好的!
金門現已開放觀光,不知東博去了沒有?非常值得一遊!
日本家中有瓶97年度頂級的金門高粱,是曾任空軍飛行員的姊夫託朋友特地從金門直接訂的。日本好友一家到台灣旅遊,招待好友老公喝了這酒,酒仙的他驚為天人,説是市面上怎麼也買不到一樣的。之後,趕緊給他帶了幾瓶,據說現在連金門當地也沒貨了。小時,家中長輩只喝金門高粱,我們小孩兒也會湊上去聞聞酒香,偷偷嚐上一口。説也奇怪,我不會喝,逢酒必醉,唯獨回到台灣,即使喝上幾小杯金門高粱,也可全身而退。酒精高達四、五十度,抿上一小口,到了喉頭,全化成一股氣,喝,那股痛快勁兒!
想必東博也領教過金門高粱的厲害?最近不到台灣公幹了?我們台灣有約啊!
捉刀仁兄,讚!
回复[24]:
东京博士
(2012-10-11 09:24:21)
哦,谢谢閻語和捉刀人。我昨晚看完了大陆拍摄的《金门之战》,共军登岛的9000人全军覆没,还算客观,但对于为何后来不再进攻金门知识长期炮击的大陆说法有一定道理,但估计台湾方面另有说法,所以想看全面些,谢谢。今晚我好好看看上面的视频。
金门高粱我在台南的军人服务处大卖场见过,当时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性质的场所,其实谁都能进,原来国军也搞多种经营啊。
大陆那个打砸抢的野蛮地方,日本人今后会日益谨慎,台湾业务只回增加不会减少。
回复[25]:
阎女士谦虚而已
会長 (2012-10-11 09:29:18)
呵呵。阎女士谦虚而已。那里不会喝啊。只不过,
1。那天是中午一般酒兴还不浓。
2。下午还有重大节目,与朋友去温泉沐浴。必须保持清醒头脑。
3。最重要一点,都是贵妇人临场,总得保持矜持模样嘛。
下次找个比较随和的地方,保证那股痛快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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