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五）（六）（终）│龍昇│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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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五）（六）（终）
龍昇 (发表日期:2007-01-24 11:13:22 阅读人次:1854 回复数:5)
（五）　　芜市梨簧剧团在景德镇的演出和韩雨春尤曼琳的爱情同时获得了成功。回芜湖市后，向晨和丁季珍避开剧团人的耳目，穿针引线地为他们定了一个又一个的约会。半年后的一天，韩雨春跳着脚对向晨欢呼：“她答应我啦！” 　　世上无永久的秘密，像禾苗逢雨露会茁壮成长一样，埋在人心田的幸福会喜形于色，那爱情被人发现了。又一个《秦香莲》上演日，在数百观众沉浸在鸦雀无声时，秦香莲悲愤欲绝的泪眼中闪出一道得意盎然的快活——她看到了韩雨春在赞许地点头。那快活没能骗过所有观众，向晨也觉察出它会关系一场戏的成败。他担心地说给朋友听了，但燃烧在恋火之中的韩雨春没有在乎。次日，剧团团长带着尤曼琳和丁季珍约上造船厂生活福利部主任登上生活船找到他谈话时，他才开始介意。　　剧团团长从梨簧由街巷歌谣发展到平安调、到衰落至瞎子清唱、到今日能组成大团，讲到了能首批培养出尤曼琳、丁季珍这样优秀的青年演员的不容易，最后从正面问起韩雨春是否已和尤其曼琳订下了终身大事。韩雨春面红耳赤了。向晨也为昨日尤曼琳的走神而自疚，但他瞪了丁季珍一眼，代替韩雨春回道：“爱上了，订了。” 　　团长听出向晨话中有不满之意，接上说：“小伙子们别误会我的来意，不是反对你们相爱和结婚。我们的姑娘还太年轻，正在向艺术高峰攀登阶段，演技尚未十分成熟，正需加紧学习。你们没能妥当处理感情，却起了相反的作用。” 　　“怎么会相反？”韩雨春不安却不解。　　“难道你没发现尤曼琳最近的表演退步了？你这个梨簧的热忱的观众没觉出她昨天飞出的眼神不对？还好没影响到唱腔和动作，真到那种地步，她还能叫观众能叫你爱得起来吗？” 　　韩雨春感到了问题的严重，他又听了自己主任一番话后问团长：“那我该怎么办？” 　　“哈哈，你不认为我们是在干涉你们的私事就好办了，你们年轻人自己去商量个艺术和爱情兼取的法子吧。” 　　造船厂生活福利部主任留下句“向晨，小小年纪就搞秘密工作，当心轮到我收拾你，帮着朋友再参谋参谋吧。”陪着团长去了，留下船上四个年轻人。　　向晨早就服了团长的话，但他想发作一下，指着丁季珍的胸脯说：“是你！” 　　丁季珍明白他的发作：“是我，保了密又当了叛徒。可露馅儿的是这俩活宝，团长的艺术和爱情兼取的话也是我争取来的呀。”她满口承认自己的责任，还将高高的胸脯送到向晨的眼前：“怎么，要在我身上给你朋友报仇？” 　　向晨也将胸膛挺了挺，支楞着膀子斗鸡似地和她对峙了一阵，但终于腰背一松，引出四人嗤嗤笑声。　　四个年轻人商量出一个艺术和爱情兼取的办法。他们来到临江塔下，对着大白果树，由向晨领着宣了个誓：“大白果树，你多年成荫，见过无数大江风浪。韩雨春和尤曼琳的爱情经得起考验，从今天起，韩雨春一年不看尤曼琳的戏，三年后再结婚，请你为证。” 　　是年轻人的话幼稚不够分量？是饱阅大江风浪的大白果树也没有预料中国会有一场史无前例的政治风云的神通？那誓言怎么变成了恶咒？半年后尤曼琳惨遭强暴，又一年后韩雨春横死于大江！　　（六）　　尤曼琳惨遭强暴时，丁季珍就在她咫尺跟前，她被捆住双手双脚、口塞毛巾，她被命令睁着眼睛看——那是一种革命的陪绑。资本家出身的尤曼琳是被“打翻在地”，工人出身的丁季珍是被“触及灵魂”。尤曼琳张大嘴叫时，她肚中咽下一口口寒气；尤曼琳泪水流尽时，她眼中泛出一丝丝血痕；尤曼琳直着眼睛奔临江塔去投江时，她飞着跑到生活船召来韩雨春和向晨救起了奄奄一息的尤曼琳。　　被救醒的尤曼琳疯了，又几次三番要往大江里跳，眼看拦不住，韩雨春扑咚一下先跳了江，他在江中向她招手：“来吧，我们一起死！” 　　尤曼琳变成棉花球的眼睛终于转动了，她认出江中人是她的恋人了，她抓住向晨的衣领叫起来：“他是好人啊！他不能死，叫他上来吧。” 　　尤曼琳先不死了，韩雨春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要为她报仇。他和向晨提着生活船上的大铁扳手，眼里冒出血地满芜市寻找那些男人。那些男人有强大的革命做后盾，他们根本不在乎韩雨春和向晨单枪匹马两个人，只略施小计、以革命的名义向造船厂施加压力，便将他们撵到了江城造船厂，并压对方短时间内不能让他们回芜市探亲。　　男人们是撵，造船厂是同一系统的调职，韩雨春和向晨不得不服从，他们暂时将抡大铁扳手的行动改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计划。临行前，他们约上尤曼琳和丁季珍到大江边大白果树下，千叮咛万嘱托要她们相互照顾活下去，韩雨春看尤曼琳情绪不安，背着她交代丁季珍：“我跳江之举很见效，万一她想不开时，请说她死我就死，我说了算数的。” 　　韩雨春到江城后和尤曼琳鱼雁不断，计日以待誓言中的婚礼，等到半路先死了。尤曼琳要是知道了他的死讯保准活不成，向晨怎样做才能“别让她绝望”呢？　　《血染的大江》成画数天后的一九六七年七月二十日，江城发生了震惊全国的扣留中央文革小组派来的要员谢富治、王力的事件，《百万胸师》为此被打成反革命组织，它的许多成员被抓隔离受甄别。向晨因此想出了办法：他用一个星期时间惟妙惟肖地练熟了韩雨春的笔迹。他和韩雨春共同看过尤曼琳的所有来信，很自然地顺着最后一封的内容给她去了一封衷情洋溢、生气光明的信。信是以韩雨春的口气写的，但信末一转笔注上了自己不幸被误认为是《百万雄师》的重要成员，马上会被隔离进行甄别，看形势大约要用很长时间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为了不连累她，请她今后来信封皮上写向晨的名字，再由他偷偷转交。　　是向晨学韩雨春的笔迹乱了真？是那骗局中充满了诚意？尤曼琳竟没识破，封皮上写着向晨名字、封里写给韩雨春的信很快飞回来了。向晨是个感情丰富的人，他编出一纸纸身在囹圄之人给恋人的流水行云般的思念和如钢似火的鼓励，那收获是尤曼琳的回信愈来愈明快真挚，愈来愈表现出强烈的生活信心。　　眼看着誓言说的三年快到了，向晨见尤曼琳已能坚强地生活下去，便很容易地找了个在那动乱时代中随时都会失去自由的理由，提出将婚事延期，同时将韩雨春的前景写的凄惨无望，企求尤曼琳将恋火降温，以备伺机撤退。尤曼琳没有顺着他的诱导走，回信说：“我到大白果树下去了，它像《天仙配》里的老槐荫树一样地张了口，说同意咱们婚事延期，说让我放心，它保你清白无辜地归来。”需要安慰的人反过来安慰人了，向晨力图降下的温度反而升高了。　　（七）　　一九七六年，中国几位巨人相继去世，中央文革小组垮台，社会终于安定下来。韩雨春再没有自由就令人怀疑了，向晨再也编写不出拖延婚礼的借口。也正是那时，向晨突然奇怪自己，怎么早已年过三十，竟还没有想过找个女朋友呢？是九年时间的冒名顶替已使他的心变成了韩雨春的心，是韩雨春对尤曼琳的爱情不知不觉潜移默化进了他的血液之中。那个意识刚从他脑中闪出，就立刻给尤曼琳写了封信说：“曼琳，我终于见到天日，活到了可以履行咱们婚礼的今天。但我面貌已非当年，整个地变了样，见面时不会叫你吃惊吧？” 　　回信了：“雨春，因为有你，我才活到今天，现在我对生活充满信心。我已做过一回鬼，哪怕你变成鬼模样？快快来吧。” 　　于是，向晨向厂里打了报告，他要到芜市去和尤曼琳结婚，给朋友韩雨春的遗言去打个完美的句号。　　遥遥大江南岸已能看到久违了的临江塔，它像个终止符样地打住了向晨脑中的画面展示和剧情发展。现在他正昂首挺胸在船头，他心中有种战胜恶境而大团圆的痛快，有代替韩雨春出现在尤曼琳面前的自信……喔，他甚至辨认出了临江塔下的大白果树。　　在芜市码头前来迎接他的不是尤曼琳而是丁季珍，她面孔依旧美丽，胸脯依旧挺得高高，岁月只洗去她眼角嘴边常流出的一惊一咋。在“韩雨春”和尤曼琳多年的通信中，他们都常提及自己的朋友并代问候，所以今天向晨和丁季珍的见面相互不觉突然偶然。　　丁季珍怀里抱着一束鲜花，她和向晨握手问候之后就在他的背后寻找：“我们预料你也会来的，雨春的婚礼少了你办不成，他怎么还没下船来？　　向晨回答：“这花定是送给韩雨春的，请给我吧。他不来了，是我替他来的，曼琳呢？” 　　鲜花往前送了一下，但又被丁季珍收回到胸前。她没立即对他的话做出反应，也没立即告诉他尤曼琳的所在，只用一双深沉的眼睛注视着向晨秀气到清癯的面孔，想在那上面寻找出他的话的含意。　　她那眼睛里的冷静令向晨心中温暖又安定，他觉得今天她的出现恰到好处，他可以将整个实情先对她做个系统的交代，那样再转到尤曼琳耳中会降低刺激而比较易于接受。他没再问尤曼琳现在所在，向丁季珍建议道：“我们先找个地方坐坐再到她那里去好吗？” 　　他们找了家卖酸酶汤的饮食店坐下。　　“韩雨春死了。”向晨没有动放在面前的酸梅汤，没考虑任何措辞，很平静地隔着桌子对丁季珍说，说罢就直直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丁季珍虽然没有一惊一咋，还是将深沉的眼睛睁圆了，它们半天都不眨一下，让上下两排长长的睫毛支楞了良久。那眼睛中渐渐泛出两汪水，水的颜色在青黄蓝白的变幻，像是在表现愕然、疑惑、确信、无奈……像是不得不接受文化大革命中任何出人意料的事情的可能……终于，那两汪泪水随着她身体的痉挛被抖落出眼眶：“什么时候死的？” 　　“九年了。” 　　向晨描绘了《血染的大江》的图画，又像朗诵悲壮的长诗一样叙述了他冒名顶替写给尤曼琳的信，最后他问丁季珍：“你说，我想打这圆满的句号有把握吗？” 　　丁季珍听向晨描述时就捧起了放在桌上的鲜花，将它紧紧压在胸前。向晨话毕时，从她眼眶中抖落出的泪水早顺着脸颊撒满在花上。她也没喝酸梅汤，她站起来，将那束鲜花递给了向晨：“我可以为你打保票，是她委托我来接韩雨春的，她在大白果树下等他呢，我们现在就去吧。” 　　暮色中的大江旁高高耸立着临江塔，塔旁挺立着大白果树，向晨捧着鲜花随着丁季珍来到树下，那里冷寂得不见一人，他喃喃自语：“她还没有到。” 　　“早就到了。”丁季珍将手指向大江：“她在那里。” 　　“怎么？”向晨诧异了，他不知丁季珍打的什么哑谜。　　“尤曼琳也死了，十年前，就在你们调去江城不久，我没尽到责任。” 　　尤曼琳终究没从那场噩梦中醒来，她看到韩雨春也投入大江时的木眼一转不过是她生命最后的一振，她答应韩雨春不死是不想拉上个殉情的。她终是对人生绝望了，她终是不愿以惨遭强暴蹂躏的身体给韩雨春带来耻辱和后患，她终是随江而去了…… 　　丁季珍带来的鲜花又洒满了向晨的泪水。　　向晨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的悲愤后问丁季珍：“那么，这些年中写给韩雨春的信都是出自你的手了？” 　　…… …… …… 　　大江的暮色退去，天空升起一轮圆圆的月，月光洒在大江上，闪耀出粼粼银色，临江塔旁的大白果树兀自挺拔独立，一阵风吹下它落叶点点，点点落在银色的江水上，它们簇拥着一束鲜花静静地向东逝去……

回复[1]: 采夫 (2007-01-24 19:09:13)

　　凄惨的命运，纯真的人。

回复[2]: 谢谢采夫。另外想问一事： 龍昇 (2007-01-25 10:33:10)

　　文稍长，是这么分段贴，还是跟贴式发好呢？

回复[3]: 分开贴好。 刘大卫 (2007-01-25 11:52:08)

　　跟贴有时候被埋没了。

回复[4]: 采夫 (2007-01-25 11:59:40)

　　回龙哥：从俺的习惯来说如果能1次看完最好。所以俺想能1次贴出来，应该是受大家欢迎的。

　　又因为大家一般都比较忙，上网像打游击，如果一篇文章一贴到底，往往有被迫中断的情况，如果是已经写好的文章，像《大江》这样1批分篇（每篇最好1千字左右？）贴出最好，1气看完，故事情节人物形象栩栩如生，写起感想来也顺畅。

　　不过如果是写好了的几十万字上百万字的大部头，1气贴出来的话，同样的标题可能就太占版面了，那种情况下可能应该和管理员协商，应该能找到既能保证每篇文章的篇幅，又不给其他作者带来迷惑的方案。

回复[5]: 明白了，分开贴。 龍昇 (2007-01-25 12:49:01)

　　照大卫说的和采夫第二段话办。这文是分了段，但我一鼓作气全发了，发出后就觉出缺陷了，大家都很忙，没一鼓作气全看完的时间。下回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