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舜水和安东省庵│龍昇│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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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舜水和安东省庵
龍昇 (发表日期:2009-11-23 19:47:54 阅读人次:3340 回复数:12)
福冈县西南有座小城叫柳川，那里文化气息很浓。小说家、作词家檀一雄的籍贯是这里；小说家、儿童文学家长谷健在这里教过书；生涯跨越明治、大正、昭和三时代，给日本近代文学留下辉煌的伟大诗人、童谣作家、作词者北原白秋，生家在这里，少年时代在这里渡过，这里有他的纪念馆，有散步道“白秋道路”，每年在他命日举行“白秋祭”。北原白秋曾说“水乡柳川，是我诗歌的母体”。我曾去柳川，见它面临有明海，背靠筑后川，郊外水道纵横阡陌，城内运河如网，乘坐扁舟，听着梢公的船歌，看那处处入目的“小桥流水人家”景色，心陶然陶醉。再去柳川，了解到它的城内运河是在日本“战国时代”的当地领主建城时为饮水、航运、防卫而开辟的配套设施，也了解到它的文化气息可追溯到四百年前。　　远避胡尘来海东，凛然节出鲁连雄。励忠仗义仁人事，就利求安众俗同。　　昔日名提九天上，多年身落四边中。鹏程好去谋恢复，舟楫今乘万里风。　　这是一位日本人安东省庵写给朱舜水的一封信里附的一首汉诗。　　安东省庵生于1622年，是筑后国柳川藩（藩——诸侯领地，柳川藩即今福冈县柳川市）的藩士安东亲清的第二子。柳川藩的初代藩主立花宗茂是名战功显赫的武士，但他早有兴文教的计划。他看中了自幼聪颖好学的十三岁的安东省庵，把他选为培养对象，作为随身扈从带在身边，也带他打过仗，但更多地是将他几次派往江户、京都学习了十余年。安东省庵身体不太好，1654年去江户学习之前，先去长崎做了次健康诊断，找到的是名医颖川入德。颖川入德原名陈明德，1650年因逃避刚刚建立几年的清朝，流亡到长崎，他不仅是医生，还是位儒者。安东省庵除了健康诊断，还与颖川入德成了探讨学问的朋友。安东省庵在长崎还结识了1653年流亡而来的僧人独立性易，独立原名戴笠，是明朝进士，也是医生、诗人、书法家、篆刻家。安东省庵从他们那里学到了不少儒家思想，听说了不少明末大儒的名字和事迹。　　安东省庵去江户三年，返回柳川，一年后再度去京都学习，1658年返回柳川时，他接到了颖川入德来的两封信。那两封信中的一封是朱舜水从中国浙江写给颖川入德的，说的是他将于明年来长崎，到时候想与颖川入德多次介绍过的安东省庵见个面，好好聊聊。另一封信是颖川入德直接写给安东省庵的，除去问候，主要是介绍朱舜水。信中说朱舜水是明之一流大儒学家，他曾两次谢绝了出任高官，但明亡之后他又不屈不挠地投入了反清复明的斗争，为此东奔西走，曾四来日本，也去过新罗、安南以求援助，前后十五年，最后参加郑成功北伐遭到失败，因此打算亡命日本，以图后计。安东省庵看过两封信后，即刻恭敬地写了回复，称朱舜水为先生，请教一些学问上的疑点，并附上了上面那首汉诗。朱舜水读过安东省庵的信和汉诗，感到了他的学识学德颇深，便给他回了信，并说他提的学问上的疑点非一句两句话说的清，可在见面时慢慢商酌。　　次年春，柳川藩的二代藩主立花宗忠茂设立了学问所——藩立学校，任命安东省庵为儒官，教育藩士子弟，领奉禄米二百石。这年夏，朱舜水来到了长崎，安东省庵得到颖川入德传来的消息，即刻启程去了长崎，对朱舜水行弟子礼，成了他的门人。是年朱舜水六十岁，安东省庵三十八岁。但是此时的朱舜水处境很窘迫，一是他没有在日本的长期居留权，随时都有被强令退还中国的可能；二是他将所有财产都用在了反清复明斗争，最后这次来长崎，除去一些书籍、一张古琴和几尊孔子像，并无充足金钱带来。　　关于长期居留权，朱舜水曾在《与孙男毓仁书》中写道：“日本禁留唐人已四十年。先年南京七船同至长崎，十九富商联名具呈垦留，累次俱不准。”那“日本禁留唐人已四十年。”说的是在日本曾发布过一道“锁国令”，之后，使得长崎分出“住宅唐人”和“来航唐人”两个名词。即给与永住权的唐人，和乘船运货来长崎做生意小住几个个月的唐人。　　朱舜水来时属于后者的“来航唐人”，住几个月必须得离开日本。那么，颖川入德和独立，比朱舜水不过早来九年和六年，他们是怎么取得永住权的呢？原来当时日本缺医生，颖川入德早就多次来过长崎，他给穷人看病不但不收费用，反赠之金物，在长崎留下美名，所以当他1650最后一次来长崎，决定亡命时，有众百姓恳请长崎奉行（中央委任的长崎最高长官）留下了他。日本当时在反天主教，但还允许佛教高僧来日，独立是削发为僧，跟随在日本创立了黄檗宗的隐元大师来的，所以拿到了永住权。朱舜水非医非僧，想拿永住权难矣。　　知道这种情况，唯一知道朱舜水是一流大儒的日本人安东省庵去了长崎奉行处，以柳川藩儒官名义百般恳请，加上颖川入德和独立，以及颇重视教育的负责长崎港警备的锅岛藩藩主的陈情，最后使长崎奉行破例批准了朱舜水的永住资格。　　安东省庵还知道了朱舜水经济上拮据，便将自己的二百石米的奉禄拿出一半来供养他。这段历史，日中两国人都有所闻。这二百石米指的是带穗的稻谷，可加工出精米八十石，日本的石比中国的石大许多，四十石米安东省庵是吃也吃不完的，但他不能干啃大米呀，他是很有地位的儒官了，还得有其它开支呀。比如他每年要从柳川去两次长崎，住上一段时间，跟朱舜水请教探讨学问，还经常托人送些柳川的土特产和季节性食品给朱舜水，这都要产生金钱费用，因此他自己的日子过的比较紧张。柳川藩藩主知道了这些情况，曾决定给他增加一百石米的奉禄，但被他婉言谢绝，依旧过着粗茶淡饭的生活。朱舜水在长崎住了六年，除去安东省庵始去长崎时的当面教学，他们还有五十余书信往来，内容大多是朱舜水为安东省庵解答疑问。安东省庵一如既往地供奉着朱舜水的生活所需，特别是第四年头上，长崎发生大火，安东省庵想到朱舜水的安危，即刻赶去看望并做了安排。　　朱舜水的名声传到了江户，1665年，幕府将军德川家康的孙子——水户藩主德川光圀邀请他去江户弘扬儒学。他向安东省庵征求意见，安东省庵虽有不舍，但却支持地说他去江户必能兴隆日本文教事业。朱舜水便第一次走出长崎，先到柳川与安东省庵道别，将其从中国带来的三尊孔子像赠给了他，然后去了江户。朱舜水在日本首都江户及德川光圀的领地水户，凡十六年，讲授儒学、帮助德川光圀兴建学校、监造东京汤岛的“圣堂”……他被日本人尊称为“日本的孔夫子”，他的弟子英才辈出，他的思想直接影响了日本的“水户学派”“古学派”和“朱子学派”。其中“朱子学派”的代表人物就是他的第一个弟子安东省庵。而安东省安不仅为柳州藩营造了文化气息，他对朱舜水的尊师好学风范，也影响到了柳川周围的锅岛、多久等藩，使那些地方出现了日本早期的藩校和孔庙。　　朱舜水在江户住上了很好的房子，拿到的奉禄是现金现银，他曾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感激心情给当年照顾了他的安东省庵带去金子和贵重物品，但被安东省庵婉言谢绝了。其实朱舜水在江户的生活也是克勤克俭的，1682，他在八十二岁上去世，留下了积攒的三千多两白银，那是他企图恢复明朝的经费。　　安东省庵一直想念他的恩师，在朱舜水没后五年，他还作了《梦朱先生》：　　泉下思我否，灵魂入梦频。坚持鲁连操，实得伯夷仁。　　没受庙堂祭，生为席上珍。精诚冲宇宙，德道合天人。　　朱舜水对他的高足安东省庵也关怀备至，对他帮助自己的事终身不忘。前面提到《与孙男毓仁书》中，朱舜水对他孙子朱毓仁讲到刚来日时的落脚艰难，他还告诫孙子说要子孙后代记住安东省庵的恩情。1701年，安东省庵没。1911年，朱舜水11代后人朱辅基来日，拜扫了安东省庵墓。1958年，朱舜水后裔朱世民，拜扫过安东省庵墓……他们铭记着他。　　我又来到水乡柳川，在一座名叫净华寺的庙宇中找到了安东省庵墓。我不是朱舜水的后代，但我是华人的后代，我也恭恭敬敬地向安东省庵鞠躬，作了参拜。

回复[1]: 原来那时也要签证的 科长 (2009-11-23 19:57:03)

　　有两处笔误安东省安

回复[2]: 已改。唐宋时不要签证， 龍昇 (2009-11-23 20:13:22)

　　但得有通行证，定居还是要有保人滴。

回复[3]: 张石 (2009-11-24 11:51:09)

　　龙升兄好文。龙升兄史学功底好生了得?文中有这样一段话:“朱舜水便第一次走出长崎，先到柳川与安东省庵道别，将其从中国带来的三尊孔子像赠给了他，然后去了江户。”如果这段话能再加上一句(当然是以事实为根据):“朱舜水便第一次走出长崎，先到柳川与安东省庵道别，将其从中国带来的三尊孔子像和一幅李白书法真迹赠给了他，然后去了江户。”那可就有好戏唱了，“李白真迹”之争，就由龙升兄唱主角了。

回复[4]: 因见张兄“李白真迹”新证， 龍昇 (2009-11-24 14:40:15)

　　想起检查不久前写的这《朱舜水和安东省庵》，看看能不能找出点旁证。

　　1，“朱舜水便第一次走出长崎，先到柳川与安东省庵道别，将其从中国带来的三尊孔子像赠给了他，然后去了江户。”可证朱舜水确实赠送东西给过安东省庵。

　　2，还写了“朱舜水……最后这次来长崎，除去一些书籍、一张古琴和几尊孔子像，并无充足金钱带来。”

　　

　　我要唱主角，可唱成：为逃避海关检查，朱舜水将包括李白等一些唐宋名家字画夹在书籍中，带进了长崎。

　　这样可供“鸟人”掏更多的宝。

　　要拍卖出7—9位数，劈我个5—6位数。

　　

　　

　　

回复[5]: 何笑遇 (2009-11-24 18:06:43)

　　龙升兄好文。

　　收益匪浅，我也喜欢研究中日文化交流史，记不太清了在那里写的，好像朱舜水来日本时还带有笔筒一个，小李广将军挂轴等物。以后有新的发现，一定交流。

回复[6]: 何笑遇？谢谢： 龍昇 (2009-11-24 21:01:06)

　　先交流一点：

　　儒学大师朱舜水也善古琴，他在长崎受到九州藩士安东照料，感激之下遂将携来古琴“霜天铃铎”赠之，并传以琴法和琴谱若干。此琴今保存在住东京的安东后人安东敬受手中。

　　几年前发现的上面情况。

　　今年得一本昭和51年，柳川山门三池教育会编的乡土资料，看到印着安东省庵遗留的两把古琴的照片，一是和琴，一是明琴，注解说明琴叫“益瀋琴”，在琴身上能辨认出刻着“霜天铃铎”四字。

　　

回复[7]: 何笑遇 (2009-11-25 23:34:02)

　　龙升兄，谢交流。我想朱舜水也算半逃荒来日本。不太可能带太多的东西。不知道朱先贤有没有伙伴一起来日本？

回复[8]: 何笑遇：朱先贤带来的东西 龍昇 (2009-11-26 10:24:49)

　　“朱先贤有没有伙伴一起来日本？”

　　真不知道。关于他带的东西有个参考（可能你已知道，还是贴一下）

　　

　　李大钊的《朱舜水海天鸿爪》记有：

　　

　　先生至日本，携孔子像二：一赠安东省庵，现存省庵家中；一则展转传于日本今上之手。琴二，流离颠沛间，尚有弹琴余兴，其风雅如是。

　　…………

　　先生生平最爱樱花，故义公为先生建祠植樱花数株，以志遗爱。近以碑碣建成，东邦志士有慨捐樱花二百株者。将来樱花灿烂，与短碣相掩映，益增吊古者之流连，亦盛迹也。去岁六月二号，日本志士，在东京第一高等学校伦理学讲室，举行朱舜水先生二百五十年祭大典，且建碑碣，题曰“朱舜水终焉之地”。盖自先生居日本迄今恰二百有五十年矣。是日彼邦当代名流，及当时与先生有关系者之后裔，若德川氏焉，悉集焉。先生十一世孙名辅基者（浙江绍兴人）航美留学，迂道日本，亦得与于此祭。噫！“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勿忘告乃翁。”光复之年，而有此祭，先生有灵，其可以瞑目矣！

　　此次祭典中，并附有舜水先生关系品展览会，所陈要品，记如左：

　　一《华夷辨》原稿；

　　一张斐诗六首，

　　一棺盖图说；

　　一张名振笔（舜水文集，日人安藤子约所藏，中有其全文原本）；

　　一监国鲁王敕书（鲁王太祖之九世孙，燕都沦陷，南京不守，鲁王入浙江，以监国名义，下恢复令。此敕即监国九年所发，历三星霜，始得展转入于先生之手者。现藏德川国顺侯家）；

　　一小李将军画卷（据先生跋云：“明代小李将军画卷，传者有三，一为太仓王元善家物，一为仇英所临者，其他即此也。”先生流离间关之际，尚刻不离此。现藏德川国顺侯家）；

　　一安南供役记事（先生数次往来安南，亦有乞兵之意。此书即记其在安南时之始末。在安南时之寓主，为一日本人。鲁王敕书，亦由一日本船交付先生，亦奇矣。现藏德川国顺侯家）；

　　一楠公诀子图（先生曾亲为题赞。此赞成于日本宽文十三年。元禄中，义公建楠公碑于凑川时，镌此赞于碑阴，但与原文颇有倒置处。现藏前田利为侯爵家）；

　　一汉五杰像（先生赞萧何、诸葛亮。现藏前田利为侯爵家）；

　　一白交趾将相诸大臣节文；

　　一与安东省庵书；

　　（以上二者乃先生居长崎时，寄赠省庵者。二人缔交，即以此为介绍。现藏安东守男家）

　　一张名振与朱舜水书（张名振者，与舜水奉鲁王共图恢复之主将也。此书即将舟山若何失陷之情形，报于先生者。书中有称国姓公云云者，殆指郑成功。现藏安东守男家）；

　　一省庵遗爱七弦琴（此琴乃彭城素轩赠省庵者，铭文署万历己卯，殆明代盛时之遗物也。现藏安东守男家）；

　　一孔子像（先生携孔子像二，一传安东氏家，一存日本今上）；

　　一郑成功书（现藏德川国顺侯爵家）。

　　孔子像、白交趾将相诸大臣节文、与安东省庵书、及录杜诗一幅，余曾见其用铜版拓者，书法苍老奇绝，可想见其为人。

　　1913年4月1日

　　《言治》月刊第1年第1期

　　署名：李钊

回复[9]: 何笑遇 (2009-11-26 20:28:34)

　　龙升兄，感谢以上回帖，很有意思。稍微问一下，前文有李大钊的《朱舜水海天鸿爪》记有：，，，，，，，，，，，，，，，，后文又有《言治》月刊第1年第1期

　　署名：李钊，，，请问李大钊与李钊，是笔误还是两个人。请回答。多谢。

回复[10]: 何笑遇，是我说的不仔细： 龍昇 (2009-11-26 21:36:33)

　　你可打“李大钊文集（上）”数字，古狗一下，会出其中很多文章，其中一篇是《朱舜水海天鸿爪》——“筑声剑影楼纪丛” 。那些篇文章，有署名李大钊、有署名李钊、有署名守长。

回复[11]: 何笑遇 (2009-11-27 23:48:07)

　　龙升兄，晚上好。

　　拜读李大钊文集，一切自明，感谢。

回复[12]: 万景路 (2009-11-30 22:52:31)

　　龙升兄，学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