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校二三事（续）│杜海玲│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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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校二三事（续）
杜海玲 (发表日期:2007-07-05 15:02:55 阅读人次:2071 回复数:5)
就好像好女人如果有机会都愿意做一下坏女人一样，好孩子也一边鄙夷一边切切地想做一次坏孩子。逃课的坏孩子就是我。　　　　是谁让年少的心灵莫名地忧伤？是谁让通往夜校的路上有露天的大排档？忧伤与大排档究竟有没有关系？　　　　我们去大排档吃红豆刨冰和炒牡蛎，吃完，原是准备穿过草地送我去夜校，但常常就在草地上呆到了下课时分。又或者我们去看电影，同样是到了下课钟点，我乘巴士准时回家。　　　　我们是我和凌。凌从广州来，比我早到香港不久。戴眼镜的厚道男孩，学理工但会背很多诗词，用粤语。时至今日我依然认定那不是爱情，但同样是从大陆抵港的处境使我们亲近。我们喜欢在一起，青春挟裹著对异性的探究之心。草地上远处有许多情侣，星光下草地就是伊甸园。我们从未想过偷偷采撷禁果，那在我们心中是遥远可怕的事情。我们只是好奇地轻轻触摸了禁果，就被它的汁液饱满吓得措手不及。　　　　去看电影，则要乘巴士，在双层巴士的二楼我们开窗迎风傻笑。旺角、油麻地、佐敦道，一路灯色张扬。香港热得死人的天气在此际清凉，从车窗狂吹进晚风。世界很美好，逃课很美妙，如是我想当时。　　　　我的妈妈直至学期末才知道这一切，成绩通知单上分明显示了我的逃课次数，还有物理化学的不及格。妈妈想不到我表面一派乖巧内里“胆子大得敢上天”，惊怒里给了我一顿结结实实的毒打。那个下午香港台风雷雨交加，我坐在床边声声哭喊“奶奶”。窗外天空如此黯淡，我知道我错了，但我不知道为何错了。知错的还有一个人，凌。当我妈妈听说我逃课与他在一起，认定这该“各打五十大板”，一个电话将凌叫到了清水湾，凌竟然很有男孩气概地满口认错，垂首听了我妈一顿教育——就为这我也该记住人家。　　　　家里的教育转眼过去，校规却不会打坏孩子一顿就算完。余近卿夜中学坚持让我重读中四，因为一个旷课这么多的学生上了中五不可能跟上。而我，一心想快快读了中五参加会考，然后就可以找OL工作了。我没有入读日校的理由，也包括读日校需要从中三读起。　　　　从前我品学兼优，到了香港竟然沦为留级生？虽说错在我，但我还是满腹委屈起来。这种时候，上天眷顾，我打听到伍华英文书院开设夜校班了。那里新开张，等人报名，你想读中四就读中四，你想读中五就读中五，你不想读？只要交钱就算你是学生。我当然转校，尽管旧教务处长苦口婆心规劝我，说这种成绩读中五简直是看得到前程：会考肯定不过关。　　　　事实上教务处低估了我的成绩，物理化学的不及格，有很大原因是那题目是英语的，我看不懂题目无从解答。当我英语成绩进步之后，理化科目也迎刃而解。会考之后，我曾经很小心眼地想过，应该拿成绩单去余近卿夜中学招摇：你们放走了多么聪明的学生啊！　　　　伍华英文夜书院因是新设，没有传统的蕴积，比起余近卿夜中学来，一派自由散漫。自由乃我最爱，但伍华没有余近卿的歌唱大赛，也没有圣诞晚会，这里每个人随时“悄悄地我走了”。自由的结果就是孤独，在伍华上学一年，我连一个同学的名字也没有记住。只记住一个男孩“教堂”，因为他领我去了书院旁的教堂，给我讲了一通圣经。　　　　伍华书院旁的教堂肃穆静谧，我爱上傍晚在那里沉思。除了教堂，附近彩虹村的几家书店文具店也是我心爱。我收集了数不清的书签和卡片，上面印著如今看来比柠檬还要酸的词句，诸如“如果真有来生，不要忘了，我们今生的约定”……这样特别琼瑶式的书签使我深深迷恋，它们很厚很厚一大盒子随我多年，但最终被我丢弃。　　　　没有文娱活动和师生交往的一年夜校生活，学习成了理所当然的唯一选择。在我离开大陆去香港之前，我曾暗自庆幸可以躲过大陆的高考了。我的高中同学为即将面临的高考而呼天抢地，我毫无缘由地认为只有大陆有那样艰苦的高考，而香港自由世界花花世界哪用得著辛苦如高考？结果，香港的会考同样让人几乎无喘息的时间。天下乌鸦一般黑啊，在1986年夏天赶赴九龙考场的路上，我顶著烈日举著一瓶葡萄适悠悠地想。　　　　8月发榜日。在伍华书院空旷的体育馆，夜校同学一窝蜂那样围上去抢自己的成绩单。这所自由的学校啊，我平时很少看到这么多人。这里没有毕业式，也没有老师出场，只是统一寄到学校来的会考成绩单厚厚一摞被放在中央的桌子上——咎由自取吧，自由的人们。　　　　我拿到了我的成绩单，听到周围同学们的惊叹。我也没有熟人可以说话，转身走出了体育馆，经过教堂，上车回家。就这样告别了我的夜中学生涯，一点激动的镜头都没有。但我的心是喜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