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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校二三事
杜海玲 (发表日期:2007-06-23 11:50:09 阅读人次:2137 回复数:2)
去香港后读的第一家夜校,是圣公会英文夜校。其时是初夏,各学校都是9月开学,唯有专补英文的学校随时收新生。母亲领我走进校务处,校长见是刚“从大陆下来的”,立即说从初一读。母亲不依,校长只好拿出一本英语课本让我朗读,然后允许我上初三。
在这间夜校里,我表面上补了3个月的英语,其实倒是因为和同学们聊天,实质上学了广东话。我只记住了陈校长和一个同学“刘雪华”。她是上海来的女孩,真名我早已忘记。她多次告诉我人们说她像刘雪华——刘雪华是谁我当时并不知晓,但这成了我回忆中她的名字。陈校长是这所学校日校的教务主任。日校即正规中学,香港大多数中学都开设有夜校班,有与日校同样课程的夜中学,也有圣公会这样只教英文的夜校。
陈校长说我是璞玉未经雕琢,并为我安排了9月入读日校的手续。因为一句赞赏我记住了他,但我放弃了日校,并在暑假过后进了另一间夜中学。
余近卿夜中学,面向全香港会考(相当于大陆的高考),设了中英文数理化课程,老师上课除了国文外全部使用英语。夜校的学生大多家境贫寒,初中毕业后便去打工,只能夜里念书。老师也都是兼职,有的是白天也当老师晚上赚外快,有的是大学生为自己赚学费。我在余近卿夜中学读中四,中五毕业就可以参加会考了。
我懂得,不能上日校是因为父亲生病经济窘迫,但比起在大陆上学时与母亲同校被管束的苦痛,夜校生活无疑幸福自在。倒是家中大人觉得很落难的样子,常嘀咕虎落平阳——我当时就知道这话不对,虎落平阳的后面是被犬欺,可是并没有谁欺负我们。如果一定要找一点失落的记忆,就落到皮鞋上吧。母亲喜欢女学生穿的皮鞋(它与如今的日本女高中生皮鞋近似),所以去买鞋时她理所当然要给我买它,而我意识到我不是普通学校的女生,如果穿它,我会感到难堪,于是我坚决不肯穿女学生皮鞋,为此母女争执多次。我至今也没有说出来,违背她是因为那种难堪刺中了我。
如果人记住了一段生活,记忆的海面首先浮现的总是人和声音。比起日校,夜校时间紧张,课程排得很紧,但课间休息以及上下课时那里依然充满了欢笑。
我和凤玲都是16岁,是班上年龄最小的,其他同学多在20岁上下。凤玲是一个圆脸的小姑娘,总是笑眯眯的。她纠正我的广东话发音,而且像个飞女(今日该说辣妹)那样,告诉我她在江湖上混的心得。有一次她在稚气的脸上翻一个白眼,恨恨地说,“那个衰女,是我老公剥你,又不是你老公剥我,我又没吃什么亏。”她的言论让我听得发愣:她是多么的成熟啊。
事实上,凤玲像很多看上去豪放的香港女孩那样,骨子里纯洁而传统。几年以后,我从日本回香港,她羞涩地告诉我,正在谈恋爱,已经拉过一次手了。而以前那些“经验”全是道听途说来的。
比起凤玲,莫尼卡更是散发成熟气息。她年龄比我们大2、3岁,烫了鬈发,眼睛妩媚,气质不像学生,倒有三分野性五分侠气,似乎是买她表哥(在这夜校当老师)的面子才来上学。她有一日对我说:“我和你不一样,你好清纯,我告诉你,我已经不是女仔了。”我呆了片刻后隐隐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一半想躲开一半被这话题吸引。“并不是那么舒服的,别人说的都是假的。”她低头羞涩地说。仅仅因为她不是“女孩子”了,就认定与我不一样,彷佛身有原罪。今日忆来,她也是一个老实的女孩子。而让我记住她的,是她的侠义——在她听我说了母亲管教如何严格之后,竟要约我母亲出来,“我要和她谈一谈,她这样管你,你总有一日会反叛的。”她说话时像一个江湖女侠。
听上去,似乎夜校里都是身份不明的混混,其实,这些只是课间休息的插曲。夜校,多是穷孩子自己要读书而来,所以勤奋刻苦的居多。
我从小基本上是受老师喜爱的乖学生,但在夜校,英语女老师密斯雪莉简直拿我当敌人。我承认,我的英语成绩比其他科差,但也不至于让她用那样冰冷的眼神来敌视啊。每当我和同桌的男生振强说话,她的白眼就能让我从头凉到脚,而她眼睛一转到振强身上,立即从冰化为春风。我的委屈有如汪洋。唉,我的老师,我多么憧憬您,您穿美丽的毛衣和格子长裙,您白天黑夜教书一到放假就满世界旅行,曾让我那样向往……祝福您,密斯雪莉。当年,我险些认定女老师喜欢男生讨厌女生,幸好,还有班主任密斯罗。
密斯罗的名字是罗倚萍,香港人称男老师sir,前面加姓,陈sir李sir地叫。称女老师,则在姓前加“密斯”。密斯罗是班主任兼国文老师,我第一次交作文的时候只会写简体字,心中忐忑,但密斯罗表扬了我,并在放学后找到我,与我一起走到巴士站。她笑盈盈地说,哈哈,一个爱做梦的女仔,和我年轻时一样。
其实那时候密斯罗正年轻,她在香港中文大学念四年级,算年龄不过21岁。密斯罗的眼睛明亮,光芒闪动,有一次我们走向巴士站,我说:“密斯罗你的眼睛好亮,很……很……”,密斯罗笑了,说:“是不是灵气逼人啊?”
正是这四个字最适于形容密斯罗。我估计她已经被很多人这样赞美,因此自信而快乐地接受了它。密斯罗是老师但更像一个大姐姐,星期天也来电话与我聊天。年轻美丽的老师照亮了我的夜校生活,在香港艳丽的夕阳下我每天穿过一大片青草地走向有她在的夜校。
光阴忽悠几年。1989年6月上旬,我在日本的电视机上忽然看到了密斯罗。她站在香港维多利亚广场,带领人群喊口号,声讨大陆的一次什么事件。她振臂喊一句,底下坐著的人跟著喊一句……我以为我认错了人,但镜头切换,是日本台对她的采访,旁有字幕:新报记者,罗倚萍。看到名字,我知道不会错了,在心中说,嗨,密斯罗,你在这里。
密斯罗是夜校生活记忆中我最怀念的人,她一定不知道她给了一个敏感少女多少温暖和喜悦。在学年最后两个月,她因临近大学毕业而不来教我们了,但当她得知我因出席率不够且理科不及格而不能升上中五时,还专程去校务处为我说情。她罗列了我的聪明和孺子可教,但校规难违。是,我出席率不够,在最后两个月,我旷课多次,在电影院和草地上度过了夜晚。有兴趣的读者,我三个星期后写给你看。
回复[1]:
雪非雪
(2007-06-24 11:16:46)
“……夜校生活,在香港艳丽的夕阳下我每天穿过一大片青草地走向有她在的夜校。
”——喜欢这句话。蕴含着时光流淌。凤玲、莫尼卡和密斯罗们的辣气侠气灵气,海玲文字里都看得到。于是就想,难怪啊。。。。三星期后写给我看。楼主承诺了哈。。等吧。
回复[2]:
哦。。谢谢雪
杜海玲
(2007-06-25 12:4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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