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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丽达和拉兹

龍昇 (发表日期:2006-09-10 17:44:07 阅读人次:2555 回复数:9)

  

  
(注:此文后半曾单独贴过,读过者可略过)

  
有一个词叫“别棍儿”发音为PIEGU,是由“屁股”和“别棍”转化而来,既有音变也有形象。那在只讲好人坏人不讲人的时代是贬义词、坏人坏事,因此公安局要抓。现在讲究人权,才能叫同性恋者、才能有电影《霸王别姬》的艺术家和《变脸》的“观音娘娘”等人物刻画。也因人权讲得还不充分,张元的《东宫西宫》只能先在国外上映。

  
我们新疆强制劳改队里有三位别棍儿。中年的文玉香是有名的旦角演员,他的男身女态说不定是长年在舞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绣衣水袖地甩出来的,青年的姜晓波和吴小茜都说在娘胎中本是女儿身,只出世那一刻阎王爷硬给按了个男人东西,是搞错了。我尊敬他们,因为他们并未杀人放火偷鸡摸狗,他们的轻歌曼舞能抚慰人心,他们娘娘腔娘娘步,但繁重的劳动定额都能完成,他们还经常任劳任怨地帮人洗洗涮涮、缝缝补补。

  
在我们那帮北京人从“敌我矛盾”转为“人民内部矛盾”允许外出后,有人用唱歌方式找到了对象,他们得到女支边的定情物多是一双千针万线衲成的“松紧鞋子”,穿那种“情鞋”的人在工地干活儿跑得比兔子还快,没那种鞋的人心都凉了。文玉香和姜晓波就也做出了许多“情鞋”。他们衲的鞋底子针脚比女支边青年的细密结实,他们不是送给单一的“情人”,而是送给大家,他们的爱是大公无私的,我也得到过一双。他们也吃醋呢,有一次俩人做的鞋同时送给了一个人,于是相互褒贬对方的针脚以至打起架来。他们打架都像女人,都用反手叉腰,嘴里“老不要脸的”、“小挨刀的”,不停地骂,最后竟搂着抓对方头发、抓对方脸,直到和他们相好的一声大吼方才住手。

  
我们邻团(建设兵团)设在巴扎(集市)上的大商店里,有个当售货员的上海支边青年叫小夏,是团里甚至是师里的第一美人。我选中她做进攻的对象,没有过场就给人递了张条子求爱,那在讲阶级斗争的年代是个大冒险。小夏看过条子高喊“抓坏人!”就有汉族维族俩民兵拿小绳将我捆起,送回了强制劳动队。我们队长骂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那么着我都没死心,晚上接着做小夏的梦。梦中疑团顿释,小夏知道了我是好人,跟我走完了恋爱的全过程,最后解衣宽带拥抱抚摸,直至最舒坦的青春初泄时我醒了,却发现身上确有一人,不是小夏是姜晓波,他嘴里还流着我的体液。天哪,我的童贞不是献给了美丽的姑娘,竟在睡梦中让别棍儿给夺走了!我气急了,咋呼着给了他个耳光,闹得全班人都醒了。

  
第二天班里开了他的斗争会,他豪不隐瞒地承认了事实,说我追求女人追求爱情时失败了,他怜悯我安慰我,他能和女人一样给与我爱情的快乐,说得我窝里窝囊没有了再煽他两耳光的决心,只恨自己倒霉。他不仅交代“口奸”了我,还交代和队里许许多多人搞了“鸡奸”。如诉光荣历史,说他是主动地变着法儿地将屁股送给别人,好像将爱情送给了全人类似的。以那为导火线,姜晓波被带上了坏分子帽子。队里规定他每星期天不准外出,打五百块大土坯。我觉得很对不起他,就老帮他打坯,直到他摘帽子。

  
我们都回北京后的七九年,一位日本老华侨和我父亲一起首次回国,人民银行希望他能存笔外汇。那老华侨和我父亲同是京剧票友,他在福建老家已无亲人,他偷偷对我说:你能帮我找个小老婆,我就存上个一千万,要不我又不经常来,存钱干嘛?那时不兴包二奶,我又想留下他那能对“四化” 做贡献的一千万,就请出姜晓波化妆成比女人还女人的女人去蒙他。姜晓波梳着披肩发穿着女装跟我去的饭店,他真像歌中唱的那样“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眉、身材不瘦也不肥”俨然一个丽人,不知底细的人决不会怀疑他是男人,别说那位老花了眼的老华侨了。果然,老华侨对“她”喜欢的不得了,存上了一千万,然后我们才将姜晓波的男儿身告诉他。老华侨最后没要小姜,笑着骂了我们句“巴格”,但一千万还是存下没取回去。那老华侨在日本有不少房地产,还开着一家汽车驾驶学校,后来我们还张罗着他赠送给已无亲人的福建家乡一百台淘汰下来的二手汽车呢。

  
且说这位姜晓波,他特会唱歌,会唱所有三十、四十、五十、六十年代的歌曲,而且是用女声的,在劳动改造中、在文革最甚也唱。我跟他学过一首《寂寞》:

  
自从你对我说再见,寂寞拌我到今天,

  
要是你存心不回来,临走为什么留吻在唇边?

  
自从你对我说再会,寂寞跟我常相随,

  
要是你存心不回来,临走为什么流下伤心的泪?

  
红灯照不暖,照不暖我的孤单,

  
绿酒赶不走,赶不走我的愁怀,

  
白云啊白云,带不走我的寂寞,

  
碧海啊碧海,洗不去你给我的爱。

  
自从你对我说再会,寂寞跟我永相伴,

  
要是你存心不回来,临走为什么流下伤心泪。

  


  
姜晓波是男性,但他心理上自认为女性,他唱的爱情歌曲多是站在女性一方唱闺怨、悔恨、寂寞、钟情、寄盼,比如《我的爱情》:

  
我的爱情始终献给你,

  
我的心灵动荡不宁,

  
记得去年花前月下,

  
你我轻轻盟誓,

  
爱人你怎能忘情,

  
鲜红春花一年几度盛开,

  
愿爱情流水永不断,

  
皎洁月光一年几度常圆,

  
只望你能安慰我的心灵。

  


  
姜晓波更拿手的歌是《可爱的早晨》《讨厌的早晨》《疯狂世界》《天涯歌女》《采冰榔》《假正经》《千里送京娘》《秋水伊人》等歌曲。因为他唱白光的歌像白光、唱周旋的歌像周旋,所以有白光、周旋之别名。他唱谁的歌像谁,连外国电影歌曲也是,比如他还有别名叫丽达,唱《流浪者》中的《丽达之歌》就活像丽达:

  
你是我的爱,你是心灵的歌,

  
你是我的心,你是心灵的歌。

  
快来吧,乘现在黑的夜还没散,

  
你快来吧,我的爱。

  
啊,抬头看见月亮在窗外,

  
不见我的心上人儿,

  
只有我一个人独自在徘徊……

  
说起《丽达之歌》,不由得就想到《拉兹之歌》:

  
到处流浪,到处流浪,

  
命运唤我奔向远方奔向远方,到处流浪。

  
孤苦伶仃,没有依靠,

  
我看这世界象沙漠,它四处空旷没人烟……

  
我和任何人都没来往都没来往,

  
活在世上举目无亲,

  
我和任何人都没来往都没来往,

  
好比星辰迷茫在黑暗当中,

  
到处流浪。

  
命运虽如此凄惨,

  
但我并没有一点悲伤,

  
我一点也不知道悲伤,

  
我忍受心中痛苦事,

  
幸福地来歌唱,

  
有谁能阻止我来歌唱。

  
命啊……

  
在新疆的强制劳动中,北京人多次掀起过大逃跑。因为逃到北京,也得不到平反,公安局还要抓人,所以许多人和亲人见过面后都过过藏匿和流浪生活,流浪歌自然从他们口中唱出,唱印度电影《流浪者》中的《拉兹之歌》“到处流浪,到处流浪……命运唤我本向远方,奔向远方,啊……”我们中队有两个唱歌水平并不太好的人,可他们一天到晚就爱哼哼《拉兹之歌》,不逃跑不流浪时也唱它,因而取得了“拉兹”的外号,又因为两人一高一矮,所以区别为大拉兹和小拉兹。有意思的是别名白光、周旋、丽达的姜晓波会在“拉兹”们唱完《拉兹之歌》之后,紧跟一首《丽达之歌》来安慰他们,安慰他们那颗“破碎的心”。

  
这位“丽达”姜晓波除了会唱歌,还擅长工笔话,画的小猫小狗线条细腻极了,画中的猫狗活灵活现,像能从纸中蹦出来似的。他结束强制劳动回北京后找不到正式工作,就靠在纸上瓷盘子上画那些东西卖给来中国旅游的外国人为生。可惜他回京十来年就病故了,我衷心祈祷他的冥福。

  
近日读到一位旅日学人李长声先生写了篇《屁文章》,甚是风趣,不由得我想起了新疆难友小马和姜晓波以《丽达之歌》安慰过的小拉兹放的两个屁:

  
第一屁正值“不须放屁”时代。公元一九六六年夏,文革之势如火如荼,北京大学里在召开声势浩大的批判会,挨批的是党委书记陆平。北大所在地海淀区湖光山色一片,附近稻田菜园点在,那天就有位年轻的菜农偶然闯进中国第一高等学府去看热闹。那淳朴的年轻菜农叫小马,他看到平日文质彬彬的知识分子们在咬牙切齿、横眉瞪眼、振臂呐喊,在卑躬屈膝、呲牙咧嘴、汗流浃背,不禁感到好笑。人间真情之笑出自内心,先有肺腑震动方有颜面表情。不料马三角肺腑振动过大,先将肚中秽气自下方挤出,就成了个响屁。

  
小马是菜农,比知识分子多吃些大葱罗卜、能多放两屁自在情理,且性格如“藏不住屁”般憨厚耿直,自未将那气体排泄当成事儿,顶多逗人一笑而已。哪想到周围的人都摆出一副副严肃认真、敌情严重的面孔在寻找“屁源”。其实他装做若无其事就行了,但就因为看知识分子找“屁源”的严肃认真劲儿,倒把他逗得大笑起来,让人家逮住了“屁源”。结果马三角被人以破坏会场秩序之罪扭送到派出所,派出所——公安局——监狱——新疆,小马和我乘一趟火车被押送到生产建设兵团强制劳动。常言将轻于鸿毛之事喻为“屁大个事”,没能用在马三角身上,我们常戏谑他那屁将自己崩出万里之遥,牺牲惨烈。

  
小马是我们进疆半年后大逃跑成功的十四人之一,他逃回北京后又没事撑的去看热闹,看的是天安门广场上一圈子人斗一反动学阀。因他面无慷慨激昂表情,又未随喊“打倒”,被人问之:“姓马的怎么样?”他本姓马,自然回道:“姓马的还可以。”哪想到那圈人是中央音乐学院的红卫兵,被斗者脖子上挂的纸牌子上写的是打了红叉子的“马可”两字!他那里知道圈里被批斗的马可是中国著名作曲家、音乐学家又成了黑色的资产阶级音乐权威的马可呀!可怜的小马又被派出所——公安局——监狱地押回了新疆,那已不是屁话。

  
第二屁放屁者小拉兹也是前述十四人之一,放屁地点也是在海淀,但赶上了市场经济时代,正是山水依旧,换了人间。小拉兹文革前是大工厂的工人,他车钳刨铣样样活儿都精通,因为给小工厂干了些私活儿,走了资本主义,而被强制劳动。阶级斗争结束,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他便和两个年轻的侄儿以手工作业干起了做防盗门的营生。一市场经济,有钱的人多了,都想装防盗门,他的买卖很兴隆。几年下来,变成了拥有两家铝合金公司、十几部汽车的老板。按道理应称为企业家,但吃官饭、吃大锅饭的人都叫他大款。因为他“进去”过,有渣(三声)儿。

  
三年前,小拉兹在家给他妈过八十大寿,正好我回国在京,也被邀请赴宴。小拉兹家住的不是花园洋房,是他自己设计的三层四合院,石头狮子把大门,院内所有房门均为木头制,都没装防盗门。他有绕口令: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儿,造防盗门儿不安防盗门儿,你说邪门儿不邪门儿?他家左靠玉泉山右傍昆明湖后湖,纯数农村地界,但那天他家门前摆了一长溜高级轿车。原来客人中除了我们一帮过去的狐朋狗友外,尽是些官场商场的头面人物、绅士淑女。

  
致词的是位爵儿不小的官儿,他端着酒杯先祝老寿星万寿无疆,接着称赞小拉兹为社会安定做了巨大贡献,称他为儒商、廉商、孝商。他本来文化不高,听到儒商就已接受不了,再听到廉商、孝商不由得就想笑。因想忍住笑,不留神就将一直憋着的一个屁顶出了后门。那屁距致词用的麦克风很近,屁声就轰隆而带回响。那屁震得致词的听词的均呆若木鸡满面羞红,却不敢笑不敢怒不敢议论不敢形露卑微鄙薄状。到是致词的官儿思路敏捷,中断了演说,以一声拖长了的“好——”字加句干净利落的“干杯!”打破了寂静了三、四秒的尴尬。

  
寿宴开始,酒足饭饱,嘉宾抹嘴而去。小拉兹留我等过去难友叙旧时抱拳道:“哥们儿,今天兄弟现了,陪罪。”我等均回:“人吃五谷杂粮,岂有不放屁之理,无妨。”接着他以请罪的目光向他妈望去,他妈张口一句:“好你个小兔崽子”就将他吓的要跪下去,哪想老母下句是“今儿个把他们镇了!”逗得我等均捧腹而笑,她那个“镇”用文言说是“威慑”。

  
此一屁彼一屁。用京片子形容小马倒霉是:喝口凉水塞牙缝儿,放个屁砸脚后跟。那天我等歪批小拉兹之屁是:气冲牛斗、底气十足、扬眉吐气、财大气粗……。

  


  




 回复[1]:  陈梅林 (2006-09-10 21:18:26)  
 
  笑不出来。

 回复[2]: 龙老大 蓝方 (2006-09-11 22:58:16)  
 
  龙老大您好!

  
“别棍儿”的事情,我现在是第一次听到。就是“同性恋”,我也是8年前第一次听说中国有。您说的那个是三十年前的事情,那么中国应该很早就有同性恋的了?说不定是从古代就有?

  
但是那个放屁放出来的罪名,真是叫人读了,用陈梅林老师的话来说,“笑不出来”。还有那么荒唐的事情?!但是龙老大的话,不能不信。如果我看到龙老大曾经看到过的那些事情,可能就活不到可以把它们写下来的今天。即使是今天这样和平的社会,我也常常感到厌世无聊,实在是见识短浅之辈。

  
您的文章,说它是小说,对文中的各位形象太失礼。说它是纪实文学,又令人觉得不忍。

  
但是,总之,谢龙老大的好文!

  

 回复[3]: 蓝方:关于别棍儿和屁话 龍昇 (2006-09-12 10:59:28)  
 
   “别棍儿”是北京土话,再大众些有“相公”“兔子”“兔儿爷”等称,还有“比顽童”“象姑”“娈童”等。娈发音LUAN,意美貌,文言字,古有之,可溯春秋战国或更古。

  
我文中删去了最后一段,补在这里给你看:

  
来日后我将日本的“欧卡妈”和“别棍儿”做过“比较文化”,发现“欧卡妈”除了会娘娘腔和屁股里能别根棍儿外,少有才华稍逊风骚;“别棍儿”不仅仅面白手纤,还个个都善烹饪女红、吹拉弹唱、琴棋诗画,画中尤擅工笔……。到是“妞哈妇”与其相近,但“妞哈妇”有人工成分,而“别棍儿”的男身女态出于心理流于自然。

  
屁话并非胡编,是那时代荒唐。我们还有一位难友是因为片儿警要跟他妈(其父以故)搞对象,他不同意,把片儿警轰出门去(有推搡动作),结果进了监狱。也是荒唐事。

  

 回复[4]: 陈梅林 龍昇 (2006-09-12 11:02:24)  
 
  第一屁苦涩,第二屁也笑不出来吗。

 回复[5]: 龙老大 蓝方 (2006-09-13 00:58:34)  
 
  龙老大您好!

  
谢谢您给我的详细答复。这个“妞哈妇”,我也是第一次听到。

  
今天太晚了,明天早上还要给我家小宝宝做盒饭,所以下次再来读您的新发上来的文章。

  
以前您给我建议过要从小教孩子汉语。我已经决定了从孩子四岁(就是今年十一月开始)正式教她汉语。现在用汉语儿歌训练她的发音,已经很有效果了。

  
有很多日本妈妈想让孩子学习汉语,我很吃惊。现在我想做一个幼儿汉语教室,主要用儿歌和游戏的方式来教日本孩子汉语。

  
也可能过几年汉语在日本将和英语平起平坐。您认为呢?

  
虽然您的文章话题比较沉重,但是我还是觉得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汉语都是最美的语言。

 回复[6]:  东京博士 (2006-09-21 23:32:48)  
 
  那时候,整天在弄堂里唱《拉兹之歌》:“到处流浪,嗯~,到处流浪。。。”,还学那个坏蛋掐着脖子喊:“我让你去杀人,去放火。。。。。”

 回复[7]: 东博没将“到处流浪”唱成 龍昇 (2006-09-22 11:47:41)  
 
  “啊吧啦咕”过吗,很有味的。

 回复[8]:  东京博士 (2006-09-22 11:50:21)  
 
  唱过,而且那时还模仿得绝对的像,呵呵,现在不记得了。

  
与《拉兹之歌》类似的还有一个电影是《人世间》,知道?

 回复[9]: 《人世间》不知,那时我在“鬼世”吧 龍昇 (2006-09-22 12:01:40)  
 
  介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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