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默默地祝福│龍昇│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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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默默地祝福
龍昇 (发表日期:2006-08-23 16:13:25 阅读人次:2241 回复数:3)
前不久，在人民日报海外版上看到一篇名《一路的欢笑与惊叹——华侨补校校友回国重逢记事》的报道，说2002年岁末，通过江苏省侨联的穿针引线，使上世纪六十年代就学于北京华侨补习学校的，后来又星散于国内外的老校友们的魂牵梦绕的重逢愿望得以实现。“南京六朝古都的历史风韵，扬州绮丽的瘦西湖风光，苏州的园林美景与寒山寺的钟声，吴江的古镇风情，杭州的湖光山色、楼台塔影，上海浦江两岸的城市风光，让校友们陶醉。一路上各个城市都是旧貌换新颜。留下一路的惊奇和感叹。”文中说大家在宾馆聊到国家几十年的历史和现实时，有位澳大利亚回来的校友突然压低声音问：“会不会有人偷听告密？对面会不会住有公安？”在南京参观时，博物馆领导特允他们大家坐早年蒋介石的座椅并照相，一位美国校友小声地问国内校友：“你怎么也敢在这儿照相，不怕别人看到你这张照片找你的麻烦么？”那当然引起国内校友的哈哈大笑。他们对“四套班子”“严打活动”“扫黄打非”等新名词自然不懂，当然他们后来懂了。文中写到南京校友、著名作家郁达夫的小女儿、现任江苏省侨联主席的郁美兰幽默地说：“你们这些人，都快成出土人物了！” 　　对于文中所述我颇有同感，文中几位国外校友看似有些年头未回祖国。别说他们，就像年年回国的我，看熟悉的北京上海广州深圳和其它城市甚至农村的发展变化都目不暇接、眼花缭乱。我不会提他们那些心有余悸的问题了，但也跟不上年年月月日日产生的新事物新名词新口号，也常以“出土文物”的面貌出现。　　看罢此文我还想起另外一些北京华侨补习学校的学生——我们中队中的好几位归国华侨。　　我们祖国经历“大跃进”“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有一大批华侨青年从南洋诸国（尤其是印度尼西亚和泰国）归国，他们有的因受居住国排华、有的是为求学而归国的。他们被安排在各省的华侨农场或工厂、单位工作，有的进了广东、福建、北京、上海等地各类学校学习，比如我上的高中59年级的六个班里就安插了有半个班的归侨学生。北京还有所有名的华侨补习学校，在那里学习的是中文语言各方面还跟不上同学龄同学级的人，他们要在那里补习到跟上国内同等学历的水平，准备报考大学。我没有查过有关资料，估计那几年先后在那里就读的侨生应在千人以上吧。北京市俗称的侨辈儿更指的是那批归侨学生，那批人中出了许多优秀的人材，也有小部分进入了“大墙”（罪状前面已述）。上篇讲的“老三”是华侨补校的，我在这里以一首《默默地祝福》来怀念另一位仍留在新疆的华侨补校的老校友：　　就这样悄悄别离，　　就这样离我远去，　　说一声珍重再见，　　我在默默地、我在默默地祝福你。　　我要寄语白云，我要托付流水，　　带给你一点的消息，诉一诉离别的情意。　　把眼泪轻轻擦去，　　把深情埋在心底，　　说一声珍重再见，　　我在默默地、我在默默地祝福你。　　我要寄语白云，我要托付流水，　　带给你一点的消息，诉一诉离别的情意。　　我永远忘不了你，　　我永远怀念着你，　　说一声珍重再见，　　我在默默地、我在默默地祝福你。　　　　　　　　这首歌的曲词太美太深情，它传到工程一支队也是个美丽深情的故事：我们中队有个印度尼西亚的归侨，他（恕我不举其名）有个表妹在香港，他们在海外时曾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来长大成人天各一方，友情变成了爱情。他们通过书信传情，还在信中交换歌曲，他给表妹新疆歌曲，表妹给他海外当红歌曲。　　在我们强制劳动队里有一项规定，即带帽子的“五类分子”来往的信件是要经过领导检查的。有一年兵团有八个月发不出工资来，生活更加艰苦，队里将那项规定偷偷地用在了归侨和有海外关系的人身上，私拆我们的信件。那卑劣的行为被发现后，领导还振振有词地解释说是为防止我们在与家人通信中，把那发不出工资、干什么都得打借条的窘境泄露到国外，丢社会主义的面子。我们以私拆它人信件是犯法的（对于强制劳动的人亦是），向他们提出过抗议，但私拆信件的事还是时有发生。有位识字不多的领导蹦出这么有趣的话来：“他奶奶的，啥玩艺儿吗，曲里拐弯的，尽是蛤蟆骨朵！” 　　那是他偷拆那位印尼归侨的表妹来信时失口蹦出的骂声，表妹信中抄来两首海外刚流行的歌曲，曲是五线谱，词是英文。　　那时代专政我们的人不知道有人权和隐私权诸说，我们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呢。惹不起躲的起，下一回那位印尼归侨的表妹来信的表面上没有“曲里拐弯”的东西和“蛤蟆骨朵”了，但经微火一烤，它们又从信纸背面浮了出来，原来他们玩了类似列宁在监狱里用牛奶写信的把戏。　　那回表妹来信的信纸背面浮出来的歌叫《默默地祝福》，他一边学唱着眼泪就“唰唰”地淌，我们学唱时眼泪也“唰唰”地淌。那不是一首歌，是亲爱的人“寄语白云”“托付流水”穿越千山万水倾诉的千言万语呀！　　这位归侨也在改革开放后提出了去印尼的报告，多少年都没批下来，因为中国和印尼自苏加诺下台后断绝的外交关系始终未恢复。青梅竹马后的三、四十年情意绵棉，但他和他表妹有情人终未成眷属。纵使刀山火海敢闯，岁月不饶人哪。前两年他终于获准去美国和包括表妹在内的许多亲人团聚过一次，亲人们都劝他留下来，他还是回了国。尽管他英语说得很好，但他听不懂外面的英语了，尽管他来自资本主义国家，但他不认识今天的资本主义了。路过北京，许多老侨辈儿老难友都要设法将他留在北京，他还是回了新疆。北京是他的第二故乡，但他已不认识不适应今日北京和今日都市人的思想了。　　他适应戈壁沙滩、适应红柳、胡杨、沙枣花香，适应盐碱地、适应艰苦奋斗、适应思想改造，他已经被从因资产阶级思想而犯错误的人彻底改造成了为具有无产阶级思想的人，哪里想到站在无产阶级立场改造他的人和社会又进入了市场经济。　　他是北京华侨补校最早的学生，我不想让他被人认为是另一种出土文物。我想念我的难友我的朋友，让我也寄语白云、托付流水地重唱一遍《默默地祝福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