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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年后相约在挪威

九哥 (发表日期:2022-01-30 06:45:13 阅读人次:89228 回复数:0)

   30年后相约在挪威

  
那是2021年初夏3月6日周六的中午,天气很好,我从挪威克里丝蒂安市中心图书馆走出去,像每周六的中午一样,去附近的超市买了半只烧鸡苹果和面包,和自己从家里带过来的水,一如既往地走到市中心广场边我喜欢的那张长木头靠椅前。那里,一般都是没有人坐的。而那天,长椅子却被一位女士占用着。我踌躇了片刻,打量了她一下。

  
这是一位穿戴打扮十分讲究得体的女士。看上去刚50出头,修长的身子斜靠在垫有丝巾的长椅上。有些过分大的墨镜下戴着粉红的口罩,包着金发的粉红头巾在微风中微微飘动。米色的长大衣,白色的西裤下是一双红底黑色半高跟皮鞋。这副打扮显然不是挪威人。挪威人讲究自然简单舒适实用。所以挪威的女人大部分都不会在自己的穿戴上花太多的精力时间和金钱。

  
就在我踌躇过后,打算离开另找地方的时候,这位女士似乎感觉到我的存在,她向我微微点头,使得我问了个最最普通的问题。Opptatt? 挪威语的“这椅子有人了吗”。当然我是问那长椅子另外的三分之二的地方。似乎感觉到她友好的笑了笑(也许仅仅是我的希望或者推测,因为看到的只有墨镜和口罩,根本看不到她的面部表情。)她犹豫了一下,回答到:“nei og ya” 翻译成英文就是No and Yes。这就奇怪了,否就是否,是就是是,怎么会有介乎于是否之间呢?她做了个挪动身子的姿势(其实身子并没有移动),以表示我可以坐下。这么一来,我反而不好意思走开,便在长椅另一侧也就是左侧2/3的地方坐了下来,把吃的放在自己更左侧,开始一点点秀气地吃起东西来。她抓住我吃完手里去抓下一口的时候,问了句:“你在这里住吗?”

  
我学着她的回答到:“是也不是,我30年前来过这里一次,但这次我是从日本回挪威定居的,我喜欢这里的气候,因为这里是挪威的最南端,是最温暖的地方。”

  
借此机会,我来自我介绍一下。30多年前,我在澳洲认识了一位挪威女学者,她就是来自这个叫克里丝蒂安的小城市。后来我们又约好在中国见面,受她的邀请我又到了挪威,之后顺理成章我们成了夫妻,婚礼就是在她的老家克里丝蒂安小城市举行的......30多年后我选择了这个地方作为我的退休之地,倒并不完全因为这是前妻的出生地,而是我前面所说,这里是挪威的最南端,是全国最温暖的地方。我不喜欢太冷,不知道有没有人喜欢太冷呢?于是我在这里买了一个小别墅,是一个夏日度假屋。而山上的这个度假屋没有水电煤气,虽然度假屋有太阳能电板可以自己发电充充手机和晚上短时间照明,但长期供电给电脑是不够用的,所以我必须每周至少两次带着旅行用的充电电池去市中心的图书馆充电。一般一次充满需要6个小时。比如从早上10开始充,要到下午4点左右才能充满。也因此,每到中午12点我都会脱件衣服盖在正在充电的电池上,以表示这间阅读小房间已经有人使用,而自己外出超市买烤鸡吃午饭。好,自我介绍就到这里,下面继续我们的故事。

  
“是啊,今天天气真好,比30年前温暖多了。”她附和地说。

  
“你在这里住了三十年?”我好奇地问,因为她的挪威语真的不敢恭维,不是在这里住过30年的人应该说的水平。

  
她笑了起来,告诉我她是英国人,是在英国学过些挪威语......

  
于是,她开始情不自禁地讲叙其自己的故事来。那是30年前的今天。当时失去双亲后她从英国去丹麦看望姑妈。几天后,姑妈看到她有些无聊,便告诉她挪威的这个小小的克里丝蒂安小城市很不错。从丹麦坐船2个半小时就到。可以坐早上9点半的船,12点抵达后在小城市到处看看,然后坐下午3点半的船返回丹麦。喔、对了,她自我介绍叫凯西琳.哈里斯,叫我称呼她凯西琳。而凯西琳玩过头了,误了回丹麦的船。这下好了,回不去了。又没有定旅馆,而当时年轻的她估计口袋里也没有多少钱,尤其是在那个物价号称世界最贵的挪威。刚刚还阳光明媚的克里丝蒂安小城市顿时变得昏暗而寒冷。怎么办?当时才23岁的凯西琳一屁股坐在这张长椅子的这个位子。当然,30年来那张椅子可能被更换过,但仍然是在那个位子。

  
这时候,来了一位绅士,像我一样看着这位少女(当时23岁,称少女可能嫩了点、但也差不多吧),踌躇片刻后看着椅子的左侧问了个同样的问题,Opptatt?(有人了吗?)凯西琳茫然地看了看他,本能地想拒绝却又瑶了瑶头。几句寒暄,绅士自我介绍叫黑格尔.哈特。既然互相介绍了,就算是认识了。当黑格尔得知凯西琳的情况后,半天不语,一副难为的样子。半响才用生硬的英语说到:“我太太今天不在家,所以......” 凯西琳虽然年轻,但年轻女性天性的警觉告诉自己,需要提防这个可能是不怀好意的男人了,直到哈特先生把他那句话说完,他接着说:“所以,所以今天不太方便。”

  
沉默......

  
而最终的结果走投无路的凯西琳还是跟着这位中年男子黑格尔.哈特去了他的家。哈特先生烧起了壁炉,烤了pizza,这是所有凯西琳可以告诉我的。接着她只是说第二天哈特先生把她送上了回丹麦的船。至于那天晚上他们是怎么度过的,这个还真的不好问,只能展开想像的翅膀,哈特先生让凯西琳睡在客厅的沙发上,还是让凯西琳睡在他和太太的床上而自己睡沙发,或者是到了半夜睡沙发实在是太冷太不舒服,还是一起钻进了一张床上的同一个被子里, and接着就发生了赋予想像的事情......

  
回到丹麦姑妈家继而又回到英国曼切斯特后,凯西琳给哈特先生写了一张明星片表示感谢。当然,这应该仅仅是出于礼貌,并不期待有回信。而回信却很快偏偏就来了。而且信写得有些莫名其妙,说了不少废话,比如什么“现在想想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鲁莽,是不是让凯西琳受到了伤害或者惊吓云云。”对了,信的最后还叫凯西琳以后不用客气叫他哈特先生,而直呼黑格尔就好了。虽然凯西琳觉得这挪威人怎么那么啰唆,但还是被哈特先生的英文写作水平而惊异。因为和哈特先生的口语能力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出于礼貌,凯西琳还是客客气气地回信说:“哈特先生,喔不,黑格尔,没有没有,虽然开始是有些担心,但和您聊天,觉得您是一个很开心的人,于是内心的担心都被打破了,后来,甚至做了万一那样就顺其自然的打算,却没想到您是如此的绅士,绅士到都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太缺乏女人的魅力了。半夜甚至幻想过您会过来找我,再后来都有些遗憾您没有过来找我”云云......

  
接下来就没有回信了。直到凯西琳上了大学,去了一封确认信,问上封信收到没有,又顺便提到自己大学的哲学老师长得有些像黑格尔,而且,她还发现自己很喜欢哲学。

  
没想到这一回收到了哈特先生的长篇大论。原来哈特先生就是挪威某大学的哲学教授,他特别提醒苏格拉底反对民主制度与今天民主制度的区别,也谈到柏拉图的理想国与现在的社会主义的区别......

  
之后信就多了,密了,古希腊文明、两河流域、犹太教天主教东正教伊斯兰教的关系、十字军东征、园艺、滑冰、钓鱼、时装、还有时政,五花八门无所不谈。虽然从90年代初Email就开始了,但他们都坚持手写信的乐趣和味道。他们发现他们对许多事情有着同样的兴趣爱好的狂热,他们有太多的话讲了。有一回,当凯西琳甩了自己的男友的时候,才意识到就是因为有了黑格尔这位朋友,才觉得自己的男友真的无知无趣无味,而黑格尔.哈特教授简直就像是一本百科全书,他的字里行间充满的智慧知识和热情。这使得凯西琳有时候都有恨自己生不缝时,为什么不早20年认识黑格尔,或者黑格尔晚出生20年。而每当凯西琳试探着问黑格尔的夫人哈特太太的时候,黑格尔总是有意避开,仅仅说太太是一个好女人,好帮手,不但做得一手好菜,家也管理得井井有条,是自己最好的partner啪嗒。

  
就这样十年过去了,凯西琳已不知不觉把黑格尔当成了择偶的对象,终于在自己33岁的时候,爱上了大学自己哲学博士学位的那位导师并怀了孕,而这位已婚的导师不但长得和黑格尔有点像年龄也差不多。随后就是哲学导师离了婚,凯西琳将立刻接任太太的位子。于是,凯西琳收到了被黑格尔称为的最后一封信。信中黑格尔恭喜了凯西琳,并预祝他们婚后生活幸福快乐。并提出30年后,从见面的那一天算起30年后,也就是2021年3月6日,在同一地点同一张长椅上重逢。

  
就这样,凯西琳放弃了学业,当起了家庭主妇,生孩子做家务做饭,20年就这样过去了。现在女儿已经离开家上大学去了,而丈夫也离开家跟了一个比自己小40岁比凯西琳小20的年轻女学生,因为那位女学生已经怀孕了......于是,凯西琳再次想起了自己荒废了的学业,设想来挪威完成自己的哲学博士学位。但她找遍了挪威的所有大学,都没有找到一位叫哈特的哲学教授。因此,可想而知,凯西琳是多么期待这位黑格尔,同时又是哈特教授的出现。

  
凯西琳指了指她的头巾说,30年前的那天,她就是用的这条头巾,所以她特意戴起来,黑格尔来了,就没有认不出人的道理。

  
故事说到这里,我的半只鸡的一半也吃掉了。整个过程,我除了“嗯,嗯”没有说别的,一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再说嘴巴塞的满满的说起来样子也一定不会太酷的。

  
到时间回图书馆了。时间已经快超过一点钟了,凯西琳连着看了两次手机上的时间,我才安慰她说:“别急,再等等,挪威人不是那么准时的,尤其是约会,再等等,一定会来的。她也自我安慰似的笑了笑,“但愿吧,我只能把指头交叉(西洋人祈求走好运的动作)。我会尽量等,等不到就坐三点半的船去丹麦了。我不能再次误船,同样的错误一定不能犯两次。

  
回到图书馆我占用的小房间学习室里,我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那个黑格尔现在怎么样了?还活着吗?好大,巨大的问号。

  
下午两点半,我忍不住跑出图书馆三楼的小学习房间,来到面对市中心的大幅玻璃前朝外看,远远看去,看到凯西琳还在那里,这时候不是东张西望,而似乎是在发呆。我不由为她感到忧伤,正要转身回房间,我看见她再次拿出手机看了看,估计又是在看时间。之后,慢慢地离开,朝轮船码头的方向。我知道,所有上轮船的人,都要先做核酸检测,所以提前一个小时是必须的。而正这个时候,我看见一位老人,撑着拐杖,从另外一个方向急匆匆地朝那个长椅子的方向走去。我一惊,说不定那个撑拐杖的老人,就是凯西琳要见的黑格尔.哈特先生。隔着玻璃窗,即使拼命喊也是听不见的,再说谁敢在图书馆对外喊叫,除非是疯了。正在犹豫要不要下三楼冲出图书馆去挡住凯西琳,却看到那位拐杖老人经过那张长椅,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直接往前走了。啊,是自己想多了。

  
我回到学习室,不耐烦地看着还没有完全充满的电池,真的是坐立不安。大约熬过了半小时,我失去了继续把电池充满的心情,匆匆收拾好东西走出图书馆,下意识朝那个长椅子看去。果不然,那张椅子上坐着那位大约70来岁的拐杖老人。

  
我连忙上前问,其实像是一句暗语:“Opptatt”? 老人家似乎并没有听清我在说什么,连忙摇头。我便清楚地问,是不是在找什么人。他含含糊糊地再次摇头,表示这事儿与我这个亚洲男人毫无关系。我干脆叫出他的名字:“黑格尔”。他这次惊异地看着我,也许是以为我是凯西琳派来的,或者凯西琳做了外科手续,把自己从一个高挑的英国女人变成了一个中等身材偏肥胖的亚洲男人。搞什么鬼!见他惊异的表情,我再次确认到:“黑格尔.哈特教授,哲学教授。”没想到这回他瑶瑶头,说:“那是我的同居(在挪威非常流行同居,就是没有那张纸而事实婚姻的家庭关系。中文叫同居,挪威语叫Samboere。)我的丽娜是哲学教授,丽娜.诺门教授,我只是个家政男。”

  
什么?他的太太,喔不,是同居叫诺门?怪不得凯西琳找遍挪威所有大学的哲学系找不到一位叫哈特的教授。

  
这一回我糊涂了。我干脆问他是不是来见凯西琳的。他点点头。

  
我立刻问,那刚才你为什么不在这里停下来,而往前走呢?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我解释我半小时前看见他从那边走过来,在这里停都没有停就走了过去。他才回答到,时隔30年,他根本就不记得是哪张长椅,他只是按照他太太,喔,是同居丽娜的指示到这里来和凯西琳见面,而当时,在前面的一张长椅子上有另外一位女人,所以他直接就去了那里。而那刚好是一位闲得无聊的老年妇女,抓住他就聊个没完……接下来的事情,就让我更加感到糊涂了。因为他说要不是丽娜提醒他,他早就不记得凯西琳这个人了。说也是,谁会记得30年前发生的一件小事呢?如果不是有十年的通信来往的话。于是我问,那些信是怎么回事。这回他更犯糊涂了,反问:“什么信,我从来没有给凯西琳,或者任何女人写过信,我是说我和丽娜同居以后。”

  
这回我们两个人都糊涂了,搞什么鬼!

  
我干脆请他坐下来,问他为什么会迟到。他告诉我,从上周开始,住在市区老人院的丽娜就多次提醒他,要黑格尔今天务必早一点到老人院来看她。而黑格尔住在离城里三十分钟公交车的地方,而公交车只有上午九点一班,下一班就是下午一点了。他误了上午的公交车,尽管从十点开始丽娜打电话催,而哈特先生的电话忘了充电,电话中途断掉了。这样,黑格尔. 哈特先生干脆慢悠悠在家里把电话充满电,到下午一点才坐车去了老人院。一到老人院,丽娜立刻叫他坐出租车来市中心这个地方见凯西琳。他开始真的不知道这老太婆在说什么,直到丽娜反复提醒他就是30年前他曾经帮过的那个英国小姑娘,他才依稀地想起。没有时间啰嗦,他只好赶快离开老人院,等叫到出租车,开到离市区不远的地方,撑着拐杖通过步行区走到这里的时候,时间正好是2点31分,也就是我从图书馆的三楼大窗户看到的凯西琳和黑格尔正好擦身而过。说到这里,我正想告诉他我见到了凯西琳,却听到一声来自远方微微的船鸣笛声。我立刻反应过来,一看手机,时间正好是3点半,那是从克里丝蒂安市开往丹麦的船,而凯西琳就在那船上,如果她按照计划离开了的话。

  
一切都晚了,我只得拿起哈特先生一只胳膊,朝船码头的方向,挥了挥手。哈特先生明显有些莫名其妙。我再次打算告诉他凯西琳来过,在这里等了至少有三个小时,但话到嘴边,又打住了。现在告诉他还有意义吗?难道要让这位老人家遗憾一辈子?

  
正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黑格尔老人家似乎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拿出张纸条,那是他的丽娜写给他的。哈特先生打开纸条,看了看,再看了看。手开始微微颤抖,越抖越厉害,直到字条掉到地上。我敏感地一步上前帮他捡了起来,本能要递还给他,但好奇心让我看了一眼,于是我退后一步,继续看,见老人并没有阻止我的意思,我一口气读完,有些看不懂的地方(说他太太的字迹潦草是借口,其实我的挪威语阅读能力也还是有限的。)他给我解释到,丽娜是这样告诉他的:“嘿、记得30年前趁我回娘家你带回去的那个英国小姑娘凯西琳吗?你说你跟我同居后没有上过任何一个女人的床,但你却让一个女孩子上了我们的床。好在,你没有跟她同床......黑格尔,我大你13岁,一起这么多年没有给我们留下孩子。也许、是时候打移交了。所以,我帮你约好了今天中午12点半到1点钟在老地方见这个孩子。你赶快去见她,见到她立刻带过来见我,我再向你们解释所有发生的事情。”

  
我和黑格尔老人家面面相觑,无语......

  
我离开了老人家,穿过市区的步行街,幻想着凯西琳或许没有通过核酸检测而上不了轮船,如果真是那样,那凯西琳可能是这次疫情为数极少的受益者。于是努力从人群中找到那个系着粉红头巾穿着米色大衣白色裤子红底黑皮鞋的凯西琳......啊,我还真的从人群中找到了她,兴奋地告诉她黑格尔. 哈特先生正在那里等她。凯西琳听后做出难以置信的惊喜表情,兴奋地往市中心跑去,肯定,今天的误船是多么的正确和幸福......

  
我醒过来,发现自己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坐过站了。

  
…...

  
后来的一个周六,再后来的一个周六,中午从图书馆去超市买烤鸡时,都可以看到黑格尔.哈特老人家坐在那张长椅子上读信,好多好多的信。每每这个时候,我都在问自己,是否应该告诉这位老人家,其实凯西琳来过,等了他三个小时。如果换成您,会怎么做?是告诉他,还是不告诉?

  
明年的3月6号,凯西琳.哈里斯女士还会来吗?

  
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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