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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个钟楼的地方

祁放 (发表日期:2019-07-18 17:12:03 阅读人次:1694 回复数:1)

   一

  
大明湖,曲水亭街,青石板,珍珠泉,罗列这些名称,一下子就明白这是哪里的人不会很多。但一下子就明白了的,就一定是很久以前就生活在这个城市的人了,我相信。

  
这是一个城市的精华,也曾经是一个城市的灵魂,尽管小时侯我不知道。

  
90年代,喜欢《还珠格格》里的小燕子和紫薇的人,或许能依稀记得这个地方是紫薇母亲雨荷的家,当然雨荷不会住在大明湖里,她住在有大明湖的这个地方,城市的名字叫济南。

  
济南原是个很有文化气息的地方,至少到那个德国建筑师赫尔曼 菲舍尔在十九世纪末盖得那个有着高高的塔尖的钟楼,有着巴洛特建筑风格的老火车站被拆之前,我都这么想。

  
那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建筑啊!那个曾是亚洲最大的火车站,那个曾是清华和同济建筑教科书范例的建筑,竟然从地图上消失了。

  
那个火车站,承载了很多人的记忆,很多的生离死别,很多的梦幻和眼泪,很多的爱情和远方的。

  
或许因为它,那个在北京读大学的父亲才会到这个城市来,才会在这个城市出发寻找到他的爱情。那个钟楼守望着他进进出出,虽然没有坚守到最后。

  
妈妈说,她抱着我第一次看到钟楼的时候,我小小的手伸出去,吱吱呀呀地说了许多。高高的钟楼在湛蓝的天空下,庄重而温和,那一瞬,它记下了我看到的短短的一秒。后来我无数次的出入火车站,潜意识里也都是为了获得再一次被注视的瞬间。

  
我离开家来日本留学时,钟楼一如既往地给了属于我的一秒,它看到了我的简单的行李和帆布箱里的词典,看见我在1984年的那个冬天无比的寒冷和卑小,也看见了我失去了母亲和离开它的守望的慌乱。

  
钟楼消失的时候,远方的我,心很痛很疼,再没有什么牵引这颗漂泊和孤独的心了。那片天空,说不出的寂寞与伤感。

  
那个城市的标志和骄傲,被粗鲁和野蛮折断了。

  


  
这个城市,曾经是细致和有韵味的。

  
有涌泉,有垂柳,有湖水,有荷花,有青石板的小街,有弯弯曲曲的水流的地方嘛。

  
古代就有很多名人,南宋词人的辛弃疾和李清照,是这座城市历史中最为值得骄傲的部分。

  
大明湖,说是让那个风流的乾隆皇帝下江南时必得停留的地方。

  
真有没有雨荷这个人我不知道,但辛弃疾(1140-1207)这个南宋的词人只要点一下百度,就会看到他满腔激情的对国家兴亡,民族命运的关切忧虑的词作,而宋词,又是中国诗词艺术的巅峰时代。

  
他的这首《青玉案 元夕》是我喜欢的;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让人至今望其项背,无法超越的不仅仅是词文与意境。时光穿越了900年,我们竟没有觉得这词古旧和酸腐的功力,又来自哪里?

  
还有一首《鹧鸪天 送人》

  
唱彻阳关泪未干,功名余事且加餐。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

  
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每每念到最后一句,我都会为自己孤身投入另一个国家另一个社会的艰辛感叹和辛酸,“别有人间行路难”,生存难,努力难,上坡难,下坡也难,难为了一个身无分文的女孩,只能把所有的泪水藏在心里。

  
辛弃疾最被推崇的诗作当然更多的是他的表现英雄壮志的诗词,我没有他的大丈夫胸怀,所以也就更喜欢他的情肠百转,黯然神伤。大明湖里,有一个稼轩祠堂,曾是我喜欢去的地方,如今,大明湖的面积扩展了许多,稼轩词堂门前却草高锁锈了。

  


  
大明湖的水,一直追寻水的源头的话,应该是来自这个城市百泉之首的趵突泉。趵突泉的名字,是宋代曾巩为其定名的。在趵突泉的旁边,有柳絮泉,以“泉沫纷繁,如絮飞舞”而有名,漱玉泉,又因李清照的文集《漱玉集》而充满了一代女词人的少女情怀。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青轻衣透。

  
见有人来,袜划金钗溜,和羞走。

  
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点绛唇》

  
如此的美丽娇羞,如此的清纯清秀,如此的如画似歌。

  
那枝曾被她嗅过的青梅,或许已被岁月变成化石,她的来自宋朝的描述,却在我的眼前清晰如早上。

  
李清照的白玉塑像,屹立在漱玉泉边,清照祠前,而泉清石青,垂柳茵茵,水波荡漾,微风拂拂的景致,也才适合李清照梳妆打扮,低吟浅唱,写辞歌赋,弹琴饮酒。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如梦令 昨夜雨疏风骤》

  
她在词里所写的宋代生活里的情景,或许是直到现在我们都在憧憬的生活,而在将近1000多年前,清照小姐就如此小资地青春过了。因此我一直都在想,我们追求的美好其实也不过是这种情致,这与有钱有点儿关系,却也没太大的关系。

  
李清照中年孀居后的

  
【寻寻觅觅 冷冷清清 凄凄惨惨戚戚】心境,她的 【物是人非事事休 欲语泪先流 】、【 小风疏雨潇潇地,又催下,千行泪 】、【浓烟暗语,天教憔悴瘦芳姿】的词句,又让那时似懂而非懂的我,在大明湖畔的图书馆里无比伤感和难过。

  
后来我写过一首李清照的3000多行的长诗题为《人杰之歌》,河北的一本文学杂志节选了其中的两大段刊登了几百行,其余的就不知去向了。那时没有复印机也没有电脑,每个字都写的呕心呖血。又之后,总傻傻的去清照祠里的玻璃展柜那儿,去看有没有也摆放自己的诗作的那段时光,也恍如梦境了。

  


  
大明湖畔的图书馆,曾是80年代我做文学梦的地方,省图书馆的后门面对着大片的荷花和芦苇,夏天的风从那里穿过,偶尔下雨,雨珠在荷叶上圆滚滚的,从黄豆般大小慢慢变大,直到荷叶承受不了重量,脖子一歪,便一滴不剩。

  
从大明湖出来,穿过马路,原来的小河弯曲,青石板路,和街柳茵茵的曲水亭街就看见了。据说街上原有三间草房,名曲水亭,坐东朝西,房前屋后,小溪弯弯,流水潺潺,垂扬依依,亭门悬挂着郑板桥撰写的对联:“三椽茅屋,两道小桥,几株垂柳,一湾流水”。街以亭而得名,亭以水而命名,水以曲而著称。

  
曲水亭街连接大明湖、百花洲、王府池子、芙蓉街,从珍珠泉和王府池子而来的泉水汇成河,与曲水亭街相依,一边是青砖碎瓦的老屋,一边是绿藻飘摇的清泉,临泉人家在这里淘米濯衣。当然,这都是《老残游记》中描写的景象,现在还能有这段袖珍小街,也实属不易。只是小街上的茶座,现今每每被停在街中的汽车遮挡,那茶,那泉,在汽车发动机的噪音和尾气的里,也就消失了早先的味道,美好的感觉也打了折扣。

  
水是从珍珠泉流过来的,沿着这条弯曲的小河,跟趵突泉和其他的泉水一起流向大明湖,大明湖的水是甘甜透明的泉水汇聚,大明湖有了“三面荷花四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名句。只是,如今急速的发展和建设,千佛山的山色已被各种高楼遮挡,倒影也早就看不见了,湖在城市中的比例也逐步变小,半城更是早已不再名副其实了。

  
其实,以前的老济南,城里到处都是这样的小街和小河,那时走累走渴了,在小街掀动一下青石板,就可以看到清洌的泉水汩汩冒出,双手掬起一捧,先喝一口滋润肝肺,再洗把脸清凉舒服,无论是赶路出差的外地人,还是担菜卖米的乡村人,都曾经能获得这样的接待。泉水滋润着这个城市,也滋养出辛弃疾和李清照这样的诗人。

  
穿过曲水亭街,就到了珍珠泉的后门,门口站着警卫 ,出入需要证件。这个城市最好的地方现在是省政协的办公大院。在民国时,也是省政府的大院。

  
文革前,珍珠泉是可以随便来玩的,我有一张小弟三岁时在珍珠泉的假山上拍的照片,假山石是一整块的太湖石,上面有很多天然的洞眼,很让孩童的我们把脸贴上去互相喊叫和开心过。

  


  
很多年,这个城市已经变化地让从这里长大的我认不出来,恍惚间,自己早已经成了外人。成了外人的好处是能很客观的重新观察和认识这个地方,城市里有新的建筑和街道,陌生的楼群挂着很久以前的牌子,牌子有时竟会让人感到一点儿亲切。

  
亲切,自然是因为有一个年轻的母亲,曾牵着我的手,告诉我柳絮,告诉我荷花,告诉我清泉,告诉我唐诗和宋词;亲切,是因为曾有个喜欢拍照的父亲,又留下了几张湖边柳树假山的照片帮我回忆。

  
还有一个地方是童年的小伙伴们都知道的,大明湖里的北极庙。

  
北极庙是一座道教庙宇,最早建于元代初期,因为庙基为7米青石镶土台,门前有一面36级青石台阶,是大明湖最高的一处地方。要看庙的朱红色大门,脸几乎要扬到脖子后面去。

  
孩子们对庙里的真武大帝或者风伯雷公的塑像其实不感兴趣,他们和去庙里看热闹的大人不同,气喘吁吁的爬上青石的台阶,却是要一鼓作气地从台阶两边长长的青石板上平整的边石部分,长长的斜坡滑下,以至于两边的青石被历代的孩子们当滑梯玩儿,已经把石板滑的跟屁股的模具一样,中间留着一小溜鼓起的部分,坐下屁股的两边是凹进去的。

  
那是很刺激和开心的一瞬,掌握不好平衡时,会从上面滚下来。但孩子们滚下来也还是会再来一次的,因为会磨损裤子,孩子们会被大人骂。这个欢笑与哭声同在的地方,是那个时代这个城市可玩的不多的场所。而我,总觉得那凹下去的青石板,神秘地让自己和古人在那里能够相遇…… 而这里的人们在确认儿时的共同回忆时,北极庙的青石超长滑梯成了不可缺少的一个元素。

  
现在这个石阶的两边被栏上了铁栏杆,早就已经不准玩了,庙门还是高高在上,却没有了欢笑,独有长长的石板寂寞地望着天空,那两溜光滑的凹痕,曾记忆了这个城市很多代很多孩子的童年。

  


  
我离开这里很久了,东京的繁华和繁忙一直都无暇让我回头去好好的舔一舔自己的青春时光。青春是一条结了痂的伤口,有时会在家乡明亮的太阳下醒目。那时的我,曾像个与自己妈妈赌气的少女一样,头也不回地一直往外跑,外面有什么,那时完全不重要。

  
匆匆30年,铅华洗尽,尖锐不再。我有了一颗平静且宽容的心,我站在完全已经陌生的街头,温和地望着匆匆过往的人们,我认不出他们中间是不是还有儿时的玩伴,初恋的青春,中学或大学的同学,我也不再去确认过去的时间。

  
火车站的钟楼消失了,我把那些时间留在记忆里。

  
大明湖畔的图书馆消失了,我把那些青春留在文字里。

  
辛弃疾,李清照,或许已经在血液里了,稍一走动,全身就会发热。

  
我在夏末秋初的季节,看到匆匆为生活奔忙的乡亲,看到悠闲地坐在湖畔喝茶的外地人,看到中学生叽叽喳喳的说笑,看到一群跳广场舞的大妈,看到几位大爷在下象棋和玩手机。

  
没有人顾得上我,对比游客,我看到的除了风景,还有他们看不到的什么。

  
还需要一些日子,这个城市会重新再温婉和湿润起来的,我想。

  
那时,现在的这些自以为是的建设会被另一种客观和冷静的眼光打量,不是商业的,不是政绩的,不是短视的。

  
诗与远方,都在你的心里的时候,脚下的土地也一定充满了浪漫和美丽。

  
泉水,依旧在喷涌,就好。

  
2016年10月5日




 回复[1]:  二进宫 (2019-07-19 01:31:43)  
 
  90年我回老家巨野.

  
后半夜.

  
在济南火车站倒车

  
在车站附近转悠了半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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