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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 春晚 年夜饭

祁放 (发表日期:2019-07-18 17:09:19 阅读人次:1653 回复数:1)

   离开中国来日本留学的那年,教育局家属院的周围邻居家没有几个有电视的,尽管那时的那种小盒子一样的电视机还是黑白的。当然,我家也还没有。第一次举办春晚节目的时候,我家是一边儿吃饺子一边儿听的收音机。那时,妈妈喜欢唱的“洪湖水浪打浪”已经解禁了,这是妈妈学生时爱唱 的歌,我却是第一次听到。而且那时候也才刚刚 知道,妈妈有如此美丽悦耳的嗓音。我喜欢李谷一 的歌,为了模仿她唱“小花”的气声,在屋子里哼来哼去,被我妈笑话好像是“被谁勒住了的鸡脖子”,为此曾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挤鼻子弄鬼脸地抗议。然后,我们全家人下了决心,说今年一定攒钱买个电视机,明年就可以不用只听声音了。

  
然而,当年的秋天,妈妈发烧送医院,当晚却成了不归之人。

  
清点妈妈衣服财物时,我发现她除了有一件当年新做的衣服外,竟然还有两个存折,一个上面有一千块钱,里面夹着一张纸条,写着大弟弟的 名字,另一个上面有几百多块,写着小弟弟的名字。当时的一台电视机,不过几百块钱,早够买好几个的了,妈妈却攒着钱,到死都没在自己家里看上 电视,看上春晚啊!

  
爸爸一夜之间白了头发,当了一辈子书 生 的他,一直把眼镜戴上又摘下,摘下又戴上,看着我姑我叔我姨我舅我表哥我堂姐他们忙来忙去,只听他自己叹一口气又接着叹一口气。

  
晚上,屋子里静下来,静的我听得见自己不断地吸鼻子的声音,也不知道该不该开灯。我在屋子里中间的桌子左边的椅子上,(那里以前是妈妈坐的地方),看着坐在桌子右边椅子上的父亲,我问他,你不知道妈存了这么多钱啊?

  
那时,一个大学毕业在国家机关工作的人的工资每月也不过36块,将近两千块是多大一笔钱可以想象。

  
父亲说,妈只对他说过,俩儿子将来娶媳妇的钱不用愁了。

  
我的泪水一下子井喷,到不是因为那俩笔钱里没有我这个女儿的份的委屈。

  
妈妈仅仅活了45岁。她的人生里,除去三年自然灾害的饥饿,除去爸爸被四清被反右的几年,除去文革前期因划不清界线而受到的批斗关押,除去文革后期积劳成疾的往返医院的十几年,她究竟过了几年安静日子呢?

  
妈妈最美丽的二十岁到四十岁是被如此这般的运动吞噬,而终于等到可以像人一样生活一下的时候,她已经不在。

  
没有看过彩电和春晚的母亲是不是很遗憾我只能猜测,我们家因此从没有一个在年三十的晚上,一起围坐在电视机前看过春晚的记忆。

  
过年是为了吃年夜饭的感觉其实比春晚更实在的留在了记忆里。从购买年货和做年夜饭的过程开始,过年的兴奋就开始积攒,那个过程在印象里很长,足有一个星期以上,我和全家都在为过年的那顿年夜饭拼命。

  
家里那时冬天烧的是蜂窝煤炉子,过了腊月二十三的前后,妈妈开始做酥菜。酥菜是把白菜、海带、鱼、藕、排骨肉加酱油、醋、糖、八角、花椒等佐料一层层的按顺序摆放在一个大锅里,加水,然后又用四个小时慢慢煮酥的。因为每年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凑齐鱼、肉和海带这些平常稀缺的食材,所以这锅酥菜除了饺子以外,就几乎是我家年夜饭的全部了。

  
菜和鱼肉在锅里一层一层码好后,先烧开锅,之后就得换成小火。为了让火保持稳定的状态,看炉子成了我重要的工作,一块蜂窝煤的燃烧时间不到一个小时,刚着时火小,中间火大,换煤时又不能等上一块全部烧完,变成了一个费时费事的过程。弟弟坐不住,炉子火一会儿旺一会儿小的话,酥菜就做不好。我尽管感觉四个小时十分难熬,但想象着锅里一年仅有一度的美味,在紧要关头接受重任。

  
我家的 酥菜从哪年开始做的,记忆已经模糊,哪年的酥菜好吃,哪年因为火候没有看好,因此满锅都是烧糊了的味道的时候,那个年我是会被埋怨好多天的。因为那锅糊酥菜,全家过年的兴致全被破坏殆尽。有一年初一的早上,我在冰冻三尺的大明湖边,一个人眼眶含泪无法释怀的原因也还是因为那年那锅的糊酥菜。

  
但妈妈的酥菜终究是好吃的,那种绵酥、那种咸淡刚好、甜酸正适、排骨味足、鱼刺酥烂、海带筋道、藕菜软绵的美味,成为我家一年一度的节日的大典。

  
妈妈离开后,我对年的记忆也一下子中断。第二年的冬天,我在离春节还有一个多月的时候离开已经没有了母亲的家,来到东京。

  
1984年的年三十爸爸和弟弟们怎么过的,我好像真的没有问过。那个缺了俩个女人的家有多冷清和寂寞我至今一想起来就泪流满面。但那时,我却根本顾不上,我甚至不知道那年农历的年三十是哪一天。我刚刚来到无法想象的另一个世界,我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里身无分文。在寒冷的小木屋里过了个三天只有6个鸡蛋的悲惨新年之后,对能到料理店洗碗、还能免费给吃一顿热饭的资本主义社会感激不尽。

  
家里的电视或是那之后买了?爸爸和弟弟们在一起看春晚了吗?我真的都不确定自己是否知道。或许妈妈不在我也不在的那些个年三十,那些个已经没有了酥菜的年,是电视上的春晚安慰和陪伴我的亲人们渡过的?

  
据说,弟弟也曾在每年的冬天尝试做过妈妈的酥菜,说是明明都材料齐全,过程忠实再现,但味道终究不对。话间,知道他已经不用蜂窝煤,烧上了煤气,火候也能很好地调节了。

  
当然,我们姐弟谁也没得到妈妈的真传,做不出那醇美的酥菜。没有了母亲,其实连年也就都没有了,直到我们自己结婚成家,过年这个词才重回我们的生活里,很多时候,我们都主动地想给我们的孩子们呈现一个母亲曾经给过我们的年,我们用丰富的年货做出我们对年的理解和味道,然而,我们的下一代已经不懂得其中心意。

  
我和弟弟们,很多年都很努力地想复原妈妈的酥菜,因此也问过烧得一手好菜的姑姑和大姨妈,她们都比妈妈年长多岁,却都说不会做过年的酥菜。

  
原来,酥菜不是姥姥家或奶奶家的家传,妈妈那些年,以她的酥菜这个有形状有味道的佳肴,给了我们她的爱和智慧,给了我们一个关于年的记忆和因此产生的对年的独特的感情。

  
今年,我和弟弟用微信聊天,他说他的鸡鸭鱼肉年货很多,年却没什么滋味了。也问他看春晚了吗?他说,春晚也和年夜饭一样,都没什么了。

  
生活多姿多彩起来,年夜饭越来越成为家里日常普通的一顿饭了。

  
春晚其实也一样。

  
只是对我来说,没有了母亲和酥菜,年真的没有了味道了。

  


  
2016年2月8日




 回复[1]: 年 春晚 年夜饭和俺娘 二进宫 (2019-07-19 01:4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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