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日之旅│刘大卫│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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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之旅
刘大卫 (发表日期:2007-05-15 22:44:04 阅读人次:1734 回复数:9)
我不是一个喜欢旅游的人。如果有时间的话，我宁愿呆在家里，补充一些睡眠，读一些书，听一些音乐，喝一些酒。然而我并不否认旅游的好处。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都是让人开拓心胸，增长见识的好途径，我对于古人的这句话还是赞成的。先说读书，我很喜欢读书，然而只读中国书，因此未免失之片面。而且读书的种类，随着年龄的增长也越来越挑剔，爱憎也越来越分明。以前认为所有的书都是有益的，现在看来，有相当数量的书可以象一次性商品一样看过就扔，即使不扔掉，留下来也是为了批判，是“反面教材”。再说行路，宏观看来，我人生的跨度很大，生长在河北，大学考到上海，工作到广东，然后更远渡东瀛，移动的距离是够大的。但是微观地来看，每到一个地方以后，我基本上很少再走动，变得很安静。举例来说，我在上海读书四年，竟然没有去过只有一个小时车程的苏州。因此，宏观上我已经行了万里路，而微观上，该行未行的路还有很多。然而，宏观上的移动并不是旅游，旅游是一种嗜好，是一种想要看一看外面世界的冲动。它包含着从选择地点到收拾行囊，然后是舟马劳顿，最后是疲惫而舒畅这样一个过程。旅游确实是一个过程，它是微观的，是一种单纯为了快乐而进行的活动；而移动是宏观的，移动的目的是为了谋生。这是两者的根本区别。正是从这一点上说，我对于旅游的乐趣还所知甚少。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正在越来越珍惜每一次微观移动的机会，并且在下意识里，把这种不算旅游的移动也当作旅游来品味和回忆。　　日本人工作的忙碌是全世界出了名的，我告诉别人我在日本上班，对方第一个反应往往就是：很忙吧。想一想也是，抛开工作效率不谈，单说每天机械运动般的重复就足以让人疲惫不堪了。一年当中倒是有两个长假——新年和暑假，但是那时候出门旅游的人如过江之鲫，费用也高得令人咋舌。头脑活络的日本人于是发明了一日之旅，倒是给忙碌的人们提供了一个喘息的机会。　　然而我仍然很少主动出门旅游。谈恋爱时，为了取悦女朋友，跟朋友结伴去了一次热海，结婚后又去了一次伊豆，算是仅有的两次旅行。其他的就是自己把不是旅游的移动“当成”旅游来享受了。　　两年前我曾经乘坐“小凑铁道”，沿着千叶县的内房走了一次，感觉颇为深刻。其实那次是为了买车，也就顺便观赏了在东京看不到的乡间景致，见到了与大都市人不同的纯朴的“乡下人”。　　我相信这就是人们所热衷的旅游的内容：想看到不同的事物和不同的人。这是一种探索式的旅行，它的目的是发现。还有一种旅游是怀旧式的，它的目的则是寻访往日的踪迹和心中的故事。两种旅游都给人满足，而我则偏爱后一种。我曾经解释说：我的旅游都是去看人的，是为了体验那种“物是人非”或者“时过境迁”带来的心灵感慨。　　然而我们在日本，没有旧人可访，也没有故迹可寻，只好睁大眼睛去看新东西，看了再争取记住它们，因为，时间一过，今天的新人新事也就变成故事，下次再来就变成了寻访。人的一生就这样在寻寻觅觅中飞过去了。　　有时候我会有一种冲动，想要体验一下一日之旅。它的魅力在于，你可以享受旅游的全部内容而且不会太疲惫。唯一的缺憾是来去匆匆，让人来不及细细地品味作为旅游所能够带给人的那份欣喜。跟正式的旅游相比，拿到机票或火车票时的兴奋是一样的，收拾行囊则简单一些；到了机场或车站时的茫然是一样的，只是程度轻微了些。它是庸常生活中的一个调剂，又用不着那么铺张，这正是它的好处。　　那天去大分县的ＳＯＮＹ半导体工厂实习，早晨７点多钟赶到羽田机场，在自动处理机里办好了登机手续以后，我就坐在侯机大厅里，默默地欣赏周围的一切。虽然有一些疲惫和睡眠不足，但比起平日里枯燥的生活，这里的环境让人耳目一新。我带者一种快乐的心情看到一大群阿公阿婆，穿着干净而得体的衣服，互相照顾着，安排着即将开始的旅程。仔细一看，他们每个人都穿着同一种式样的半长的布衫，是那种很朴素的土蓝色为底色，背后写着一行字：南无阿弥陀佛之类的内容。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一群善男信女去朝拜他们的圣地。我突然感受到，在这个清晨，在机场的侯机大厅里，一群有着自己的信仰的阿公阿婆给我带来了一种别样的愉悦。我甚至感受到了他们的幸福，那种即将踏上朝拜之路的喜悦和虔敬在他们脸上以一种很平静的姿态展现出来，分明在告诉我，信仰，原本就是一种让人喜悦或向上的东西。日本本来是一个无宗教国家，后来变成了多宗教，宗教之于日本人，好象变成了生鱼片或者清酒一样的生活内容，今天崇拜佛陀，明天赞美上帝，日本人很坦然地以独特的方式对待宗教信仰。我很欣赏日本人的宗教观，跟其他的文化承载体一样，一个宗教，如果能让人喜悦并且向上，这种宗教就是好的。至于选择相信什么，那是人的自由，别人不用费心。　　一列空姐从远处走来，仪态万方，从容而淡定。在机场里，她们肯定是最惹人注目的一群人，不仅仅因为她们的仪态，更因为她们将会给每个人带来一个不同的故事。有时候我感叹人跟人之间的不可言喻的间接关联，我们不知道何时何地会开始一个故事，也不知道自己在故事里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或者是不是成了别人故事的一部分？故事有台上和台下，情节有明处和暗处，让人感叹人生的趣味。　　不到一个小时的行程，正好让我抓紧时间补充一些睡眠，醒来时飞机已经对准大分机场的跑道，准备降落了。从机舱里的电视屏幕可以看到跑道的影像，我看到一排鲜红的路标，不，准确地说，那是建立在海面上的一排指示标记，引导着飞机的航向。在苍茫无际而略显荒凉的海水中，这一排鲜红的标记是那么抢眼，让人眼睛一跳，似乎有一种生命的喜悦涌上心头。　　时间尚早，我们在机场餐厅吃午饭。这种时候，我总是贪婪地透过餐厅的大玻璃窗，观赏外边飞机的起降，似乎让自己这个不喜欢旅游的人，能够借此得到某种形式的补偿。机场很小，只有一条主跑道，因为临海，空气和地面都很干净。地勤人员引导飞机的滑行，待一切停当，飞机离去的瞬间，他们都会整齐地向飞机敬礼致意，然后挥手告别，这样的情景总是让我感动，甚至忘记了自己的使命而把自己当成了纯粹的旅人。放眼望去，远处的海面上有缓缓移动的巨轮，眼前是开阔的机场跑道，心胸为止舒展。我看到一种很小的飞机，大概只能坐１０个人左右吧，在机场上起降，便觉很奇怪。别人告诉我，那是大分县内的观光飞机，更不觉暗自称奇。日本的全部国土约３７万平方公里，大概跟云南省相当，都道府县却有将近５０个，可以想象每个县的面积实在小的可怜。就这样，县内还有乘飞机的观光，想到此不禁哑然失笑。　　大分县内有索尼，松下，东芝等一流公司的工厂，这也是日本产业的一个特点，即：把工厂分散在各地，给各地带来更多的就业机会，保持均衡发展。每个大公司的工厂都很分散，这是政府的一种策略。当然，日本的运输便捷也为实现这种策略提供了前提条件。　　实习完毕，原路返回东京，照旧在行程中小睡片刻，再次醒来，东京已经是万家灯火了。　　2001.1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