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火的季节│杨文凯│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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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火的季节
杨文凯 (发表日期:2006-05-04 00:15:31 阅读人次:2105 回复数:0)
每年七、八月间的日本，是夜空喧腾、花火繁盛的季节。动辄几十万人倾巢出动的热烈场面，在全国各地争相竞演，此起彼伏，让人深感日本的夏夜不寂寞。　　日本兴盛花火，历史不短。据《骏府政事录》、《武德编年集成》记载，庆长18年（1603），有来自明朝的中国商人引领英国使节拜访德川家康，为其表演花火。此后，日本出现了花火师，他们走街串巷，叫卖线香花火，市场渐旺。享保18年(1733），为了祈祷前一年肆虐江户的恶病流疾退散，在隅田川的两国桥附近首次献演大型花火，著名的江户百景之一的“ 两国花火”由此得名。元禄（1688-1704）以后，江户年间的花火走向豪华，也走向社会。每年旧历5月28日至8月28日，定为夏季纳凉期，隅田川边的饮食店、杂货铺纷纷在夜间营业，集一时之盛。每年7月1日是富士山的“ 开山日”，旧历5月28日则是隅田川的“开川日”。这一天，大花火上天，真夏情怀四溢。幕府时期，曾因江户城中屡出火事而禁放花火，但樱花年年开放，花火也禁而难止，江户的夏夜始终璀璨光华。1948年，因战争而被迫中断的花火大会再起。1961年以后，为防止河川污染，花火大会中止了17年。1978年，隅田川花火大会重开，延续至今已有26年。今年为纪念江户开府400周年，第26届隅田川花火大会将在7月26日灿烂升空，400发江户时代的传统花火格外引人注目。在东京以及关东地区，花火大会种类繁多，著名的还有“东京湾大花火祭”，今年已是第16届。同隅田川的历史意蕴相比，东京湾的浪漫气氛，同样叫人留连忘返。　　春日赏樱花，夏日观花火——传统的日本风物中洋溢着典型的江户情绪。2003年是江户开府400年，即东京建城400年，一切有助于发扬并提升江户情绪的民间行事、文化活动都备受关注。关东各地的花火大会早已日程满满，呈现百花缭乱之势。　　日本社会迄今保留着完整的江户情绪，不仅会继续传递给下一代，也能着实感染外来人。这一点尤其令人感佩。什么是典型的江户情绪，难以用语言明确表述。不过，所谓情绪者，体验自然比描述更有效。其实，绵延数百年的江户情绪，不是简单的下町式庶民生活可以一言蔽之的。庶民们在平常而凡庸的生活中寻找惊喜、活出愉悦，当然让人羡慕，但从中世流传至今的人世无常感，也是江户情绪，或者说是日本精神的重要遗响。日本人赏樱花，观花火，看的是一种灿烂之极而后瞬间消散的奇观，是从华美中看取无常。不理解这一点，仅从花火大会看热闹，不免离江户情绪的内核远了一些。　　近代以来，人们在晴朗夏夜穿浴衣、蹬木屐、呼朋引伴，聚众小酌，凭水临风，观看花火，已被定格为江户风情的代表性场面。每年夏季若错过花火盛事，总叫人心生遗憾。日本的花火大会，是展示荟萃夏日风情的重要场所。风铃摇曳，团扇轻摆，屋形船泊满河川海湾，观花者摩肩接踵，其乐融融。日本的女孩子最叫人难忘：无论平日里多么现代多么前卫，观花火时换上浴衣，轻移碎步，一律呈现小鸟依人的婀娜姿态，让人饱览其温良娴静的另一面，不再为她们婚后的迅速转型而感到匪夷所思。美丽的花火，年年惹人技痒。花火写真成了一项专业活动，吸引著摄影大国里的日本人蠢蠢欲动。特别是数码相机横行于世之后，有关如何使用数码相机拍摄花火美景的时尚讲座也纷纷登场，招引着日本人去认认真真地实践人生趣味。　　花火大会的乐趣，除了看花、看人以外，还在于提前一天半日去铺油纸，占位置。几十万人甚至上百万人齐齐出动，颇有群众运动的意味。正是在这种浩大的考验中，日本人的谦让精神、规则意识和公共修养，却得以充分展现。从年轻伴侣，到一家数口，无论老幼，观看花火的人们都怀揣着一颗蓬勃的童心，洋溢着欣喜、惊奇、感激和满足的情怀。对日本人来说，每年夏季观花火是大事。花火不是生活的点缀，而是生活本身。　　在中国，花火又称烟火、焰火、烟花、礼花等等。中国烟花的历史更久远，但从童年的记忆一直到时下的观感，中国的烟花总让人觉得漂亮有余，纯粹不够。中国也经常燃放烟花，但在夜空里升腾绽放的不是庶民的生活情怀，而是高昂的政治礼赞。国庆节的庆祝烟花自不待言，上海APEC会议最后的烟花表演，可能是迄今为止最富创意、最狂放、最夸张、最完美的杰作，足以让日本人为之倾倒。但为什么放烟花，中国人与日本人的理解不尽相同，体现在文化意识上的差异尤其巨大。　　中国社会一般视烟花为生活的附属品，其作用是烘托，是铺排，是自我炫耀，是锦上添花。日本人可能不这样看。花火的季节是四季的自然构成，是生活的本来面目。季节感分明的日本人在花火中读取心灵的感动——无论是巨花升空，还是线香在手，看到花火闪烁时的欣喜和幸福是一样的。日本人不会赋予花火更多沉重的内涵。真正的江户情绪，本质上离不开庶民生活的写照：平易近人，细水长流，以平常心去接受艳丽、看待华美，不需要壮怀激烈，更不必刻意执着。　　香港导演陈果在1998年拍过一部以烟花为背景的电影，反映了个人生活和社会价值在回归前后的深刻变化。这是一部使人心情沉重、让人若有所思的影片。“ 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香港像一个初生的婴儿。”在夜空中不断绽放的绚烂烟花构成了电影的主要背景。我一直忘不了这部片子，除了在烟花美景下流淌着充满压迫感的黯淡情绪之外，还因为她有一个漂亮的片名：《去年烟花特别多》。今天回头细想，导演在读取烟花的中国式喻意方面，充满了匠心。在中国，烟花是政治的礼赞，伴随着人间的狂欢。烟花绽放，总会预示一个新的时刻或者说新的时代到来。在日本，花火绽放了几百年，岁月流过了好几个时代，但花火传递的却是永远的江户情绪，摸得著，看得见，近在身边。　　２００３。７。１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