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上海│龍昇│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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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上海
龍昇 (发表日期:2006-07-05 09:23:43 阅读人次:2815 回复数:21)
我经历过的战上海是这样：前两天看到一队队手端钢枪头戴钢盔的兵满街跑，后两天又看到一队队手端钢枪头戴钢盔的兵齐步走，走了几天就不戴钢盔了。这两拨兵长得差不多，只是端的枪不太一样。大人说上海解放了，我们小孩子问怎么没见到这两拨兵面对面乒乒乓乓地放枪，大人说他们在城外和别的街道上放过了，解放军胜国民党败。　　解放军都不带钢盔了，我们永康路的两拨儿小孩子却玩起了“战上海”：109弄对19弄。两条弄堂口中间只隔了一栋房，房前立着个烤白薯的炉子，烤白薯的老伯伯不在时，那炉子就成了我们两拨孩子的楚河汉界和司令台。两拨儿孩子分别当解放军和国民党军，解放了嘛，谁都想当解放军，便由双方“司令”来“石头剪刀布”，胜者为解放军，那“司令”则可捷足先登上烤白薯炉子宣布开战。武器是能发射纸叠的子弹的弹弓、能射出筷子的竹弓、竹筒做的喷水枪、能用嘴将绿豆喷出一丈远的玻璃管等。“战上海”很激烈，弹尽粮绝了还有肉博战——摔跤。109弄得胜时多，因为我们这拨儿里再过几个月就要上小学了的多些，他们那拨里淌鼻涕的多些。我不太英勇，司令总难当上。最后我英勇了，让我当了回司令。我当司令那回刚站上烤白薯炉子刚喊出“谁是我的兵跟我冲！”就挂了彩。是真挂彩，流血了。19弄一淌鼻涕的“国民党”偷了他哥哥的气门芯弹弓发射了一粒石子，击破了我的脸。　　上小学了。老一套的“战上海”不肖一玩了，得玩点高级的。某日登校，校门紧闭，站有拿真枪的人把着，不让我们学生进去。三天后校门再开，老师都绷着脸不说停课三天的原因。但我们最终知道了详情：“镇反”运动开始了，我们小学的校长是潜伏特务，军警半夜去抓他，他还在烧毁机密文件，于是一排子弹将他当场“镇压”了，住学校近的学生的家长听到了枪声。还有说是校长开枪拒捕，经一番对射才被击毙的。停课三天是为打扫现场和清除余党。果然，我们重新进校时，发现除了校长还少了两位老师。　　自那之后，我们两个弄堂的小孩子玩起了“镇反”中的“击毙潜伏特务”。那就不能在烤白薯炉前明火执仗了，就转移到走路三分钟远的“三角花园”去打隐蔽战争。三角花园是个街心公园，三排剪成一米高的小柏树围出一个小广场，中间竖块高碑，碑顶是普希金铜头像。碑面向三方，树有三排，就有了潜伏和打隐蔽战争条件。那仗就打得复杂艰苦而有趣。　　我刚上学时爸爸给我买了好几打“地球”铅笔，我要求买支“派克”金笔，爸爸说得跟我小姐一样上三年级才能买“派克”。我参加“击毙潜伏特务”战争后，要求买支铁制的“新式步枪”时，爸爸给买了。那令我在端“木把步枪”的潜伏特务面前显赫一时。　　只能说是显赫一时，因为爸爸在给我买“新式步枪”后不久上外地做生意地不见了，我们那拨孩子中有好几个的爸爸也在做生意外出后再没回来，我们的妈妈不准我们玩“击毙潜伏特务”了。因为她们看着心烦，看得战战兢兢。因为“镇反”运动还在继续，他们的男人正在争做漏网之鱼。（多年后他们都出现在香港或它国，其中109弄看弄堂家爸爸变得最阔。）　　好在 “抗美援朝”与“镇反”脚接踵而至，我们的战争游戏仍可进行——中国人民志愿军对美国佬兵。美国佬兵极好扮，拿香烟盒纸叠个三角戴鼻子上就行了。轮109弄当志愿军时，就让8号楼的仁达当连长，因为他家贴了“光荣军属”红纸，他大哥够年龄当了真志愿军。仁达挺有意思，他当美国佬兵时，志愿军还没开枪他就躺下挺尸。当志愿军连长时他身中百弹都不肯死，非得我们部下求他“你死了吧”他才肯死。后来我也学会了他那战术。　　不久前因公去上海，特就近住襄阳饭店，去看了看旧日战场。永康路路两旁是有法国梧桐树的，那里房子属于可怀旧的一种，因此没被拆迁。烤白薯炉子早已不在，有间洗脚屋在其位。我洗了一个钟的脚，闭着眼张着耳，神游半世纪前的战事。我去了三角花园，站在普希金像下，以深谋远虑之老眼一扫那三面仍是一米多高的小柏树，竟连哪里掉下一根枝一片叶都看得清清楚楚，我怀疑当年的“特务”怎么在那树丛中隐蔽潜伏得难以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