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走龙蛇│杨文凯│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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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走龙蛇
杨文凯 (发表日期:2006-04-30 01:33:07 阅读人次:1833 回复数:0)
这一个冬季风雪漫天。一场久违的大雪装点出关东一片银色世界，也冻结了所谓“暖冬”的谣言。大自然不需要杞人忧天，世界仍然按着自有的规律在正常运转。天龙地蛇已在风雪中完成了无声交替，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了人们走过岁月的足迹。　　下班回家，顶风冒雪，这在近几年里是少有的经验。唐人曾点化出“风雪夜归人”的苍茫意境，留传千年，至40年代吴祖光借用在他的著名剧本中更是家喻户晓。我想这个千古名句已写尽任何一位归人的心境。只要路的尽头有一个家，这种心境就不只是混乱中显孤寂，不会是寥落里添愁怅。推门而入，不是漆黑一团，迎面扑来一片光亮，一股温暖，于是风雪中有招唤，黑暗里有希望。自然，风雪的场景很容易触动人的感觉神经，引发冰冷的感受，激起迷茫的联想，但风雪同时也反射出另一种温馨的幸福和满足。　　实际上，有相似体会的人不在少数，这构成了一种可称之为“意义”的东西。人生因为有了意义才显得吸引力十足。中国杰出的文化人类学者、社会学大师费孝通曾感叹，古人能够在精神性的吟咏唱和中铺展或是提炼人生的意义，获得极大满足，而现代人却逐渐丧失了这种能力，丧失了境由心造的独立性和自由感，只能依赖越来越丰沛的物质条件去获取幸福。长此以往，这是否是一种退化呢？　　我试图在日本社会里也寻找这种退化的例证，结果意与愿违。日本人是对物质文明拥有巨大创造力的民族，伴随着创造性成果的涌现，日本人也越来越习惯于享受并依赖物质生活。但另一方面，日本人又发明了卡拉OK这样的超级精神娱乐方式，即使在生活价值的细节判断上，也没有失落精神性的意义追求。更有甚者，对心境的咀嚼，对意义的体味，已外化为寻常的生活习惯，令人惊异。日本人在生活中常把“幸福”挂在嘴上，吃一顿便饭，看一场电影，获赠一件小礼物，幸福感都会洋溢在脸上。“幸福”似乎成了许多人表达心情最程式化的语言。我曾暗暗嘲笑日本人不分时间场合、永远大惊小怪的“幸福”宣言，认为这是心理肤浅，气宇狭小的表现。为此，我还跟以前自己打工小店的米田店长专门讨论过这个问题。　　米田是一个40多岁的中年人，与其称他为店长，不如说他是一位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在日本经济高速成长的年代里，年轻的米田还是一个会社员，曾经与同伴们一起疯过、玩过，狂喝滥饮，通宵达旦，出入花柳，乐此不疲。泡沫经济崩溃后，米田辞去工作，向哥哥学了几年手艺，然后开设一家团子店，这才真正有了自食其力的感觉。米田店长告诉我，“幸福”常挂嘴上，这是日本人表达心情的习惯方式，嘴上称“幸福”者可以有心也可以无意。但对于个人来说，能时刻从生活的细枝末节中感受幸福，并为获得哪怕是最细微的幸福而心存感激，这会使生活充满意义。米田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也不擅夸夸其谈。他的人生经验大都来自生活积累，代表着普通日本人的认识水准。通过为时不长的接触，我相信自己再也没有权利嘲笑日本人略带刻板的认真，不无夸张的幸福。当世界在物质享乐面前彻底瓦解，许多人自愿缴械的时候，我们是否应该学会保持强有力的精神自勉能力？　　身外正是冬天。寒风，细雨，残雪，冻土，构成了肃杀的风景，但我们不妨从中生发出另一种美丽的心情，感受自然的惠赠，体味人间的幸福。TBS晚间新闻节目News23开设了专题讨论的网页，今年的论题是“幸福论”。如何从平凡的生活中感受并营造人生的幸福，这不仅是日本人，也是人类永恒的主题。二十多年前，三浦友和在《风雪黄昏》里对奄奄一息的山口百惠说：“芳草萋萋，迎风起舞，弱小的生命，生意盎然。”那种旷达的人生视野让年少的我感动莫名，铭记至今。耳边响起了玉置浩二在《那个时代》里的沙哑歌声：“春天，凭水临风；冬天，为落叶悲歌。”在季节更迭，龙蛇交替的日子里，如果生的喜悦和爱的暖意像风雪一样也漫天飞舞，我愿意向TBS传送我的“幸福论”。　　　　２００１。２。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