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带儿子回国探亲,邻居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终于回来了,这几个月你爸爸天天站在阳台上哭呢!"
我相信这是真的.我还清楚地记得半年前,当我带着六岁的儿子踏上异国的行程时,孩子在机场跟姥爷难舍难分的情景,那一刻,让我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撕心裂肺,什么是肝肠寸断.
其实,爸爸并不是一个懦弱的人.也轻易不会落泪.在我三十年的人生历程中,见到爸爸哭的情景还真是屈指可数.军营出身的他,带着军人特有的韧性和坚强.曾经在枪林弹雨中冲锋陷阵,曾经在追捕行动中受伤挂彩,危险和疼痛都不曾让爸爸落泪.
记忆中第一次看见爸爸哭还是二十年前,那一年,从军十六载的爸爸从部队转业了,我们家也终于迎来了全家团圆的日子,这本是件十分高兴的事情,可是,那一晚,喝醉了酒的爸爸却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娘啊,我参军的时候您去送我,我回家的时候您怎么就早走了啊?......"凄厉的哭声伴着爸爸嘶哑的哀嚎,扭曲着爸爸那张太过痛苦的脸,那是一个儿子对母亲由衷的怀念.
此后许多年,再不曾见爸爸哭过.其实,我们家的日子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可是,面对困难和挫折,爸爸总是微笑着去承受,去挑战.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总是用行动为我们书写着人生的航标.
第二次看见爸爸哭是几年前妹妹生孩子的时候,因胎儿过大需要施行剖腹产,手术室外的爸爸心疼地掉下泪来,晶莹的泪水充盈了爸爸红肿的眼,那是一位父亲对女儿深深的爱怜.
半年前,在我带着儿子即将走出海关的时候,我又一次看到了爸爸的泪.一把屎一把尿倾注了全部心血,从小一口口喂大的外孙突然之间要飞到大海的那一边,爸爸的心情也许很难用语言来形容.尽管极力克制着想给外孙一个笑脸,但那浑浊的泪水还是布满了爸爸的脸.那一刻,我看到站在机场通道栏杆外的爸爸显得那么伤心,那么无助.丢了魂儿一般愣愣地站在那里,任凭泪水模糊了视线......这汩汩的泪水饱含着姥爷对即将远行的外孙无比的牵挂和不舍.
至今,我都不敢去回想当时爸爸那张老泪纵横的脸,父母含辛茹苦将我养大成人,又帮我拉扯大了孩子,在孩子小的时候,我将全部的责任都推到父母身上,如今孩子刚刚利索点儿却又硬生生地将他们祖孙隔舍开,身为女儿,我不能在父母跟前尽孝,还要留给他们那么多的牵挂和思念.....,真是扪心有愧啊!
听邻居说,自从我们走后,爸爸似乎更沉默了,每天到了学校放学的时候,他便站在阳台上往下张望,邻居的孩子背着书包回家来,爸爸的眼泪便流下来.每天整理孩子的图书,抚摸孩子的玩具已经成了爸爸的嗜好.妹妹说爸爸像是一下子老了很多,我知道,这种情感上的折磨对爸爸来说是太残酷太痛苦了,他年青的时候撇家舍业为国效力,年壮的时候呕心沥血为儿女操劳,如今,渐渐地走向老年,却又要承受这骨肉分离的痛楚.....
如果泪水能够洗去爸爸心头的煎熬,我倒是希望这男儿的泪尽情地流淌......
(原载<<东方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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