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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喜军 (发表日期:2006-06-22 18:47:29 阅读人次:1681 回复数:5)
| 那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一件事了,但却时时浮现在我的眼前......
三年前的冬天,我从老家去北京办事,我坐的是夜行BUS,晚上从家乡出发,凌晨到达北京长途汽车站,长长的旅途沉闷而又无聊,我本指望着在车上好好睡一觉,第二天办完事情尽快返回,可是,临铺的那位老头却一声接一声地咳嗽,这种大巴的配置本来就很低档,车主为了多赚钱,将所有的空间都加了可以临时支起来的木板当铺位,他这一咳嗽,几乎全车的人都能感受到身子底下的木板在晃,我躺在上面辗转反侧,心情烦躁而又无可奈何,索性拿出手机来打游戏。
“这玩艺儿很贵的吧?”正当我沉浸在打游戏的乐趣中时,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沙哑的问话,伴着非常急促的哮喘声。我侧过头,只见身边那个老头儿正怔怔地望着我,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嗯”我敷衍地答应着,继续点着手里的话键,这时候耳边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声,我感觉空气中弥漫着的似乎都是这老头儿从肺里咳出来的病原体了。“我家小子也有这玩艺儿,说是说话好使......”咳嗽声刚停,他就又开始絮叨,看来对我手里的手机挺感兴趣的,“这玩艺也有坏的时候吧?要不怎么老是接不通?”他说完这话又开始咳嗽起来,吼咙里响起咕咚咕咚往下咽痰的声音,我简直有些受不了了。“你去北京是看病的吧?”我随口问。“不是,我这病不用看,都是几十年的老痨病了”他看我跟他说话,竟然将头往我这边凑了凑,我赶紧往后挪了挪,“我是去北京找儿子的”他接着说。“哦”我一边点键一边漫不经心地应答着,“我家小子都出去三年了”他顾自说着,这时候躺在他右边的人开始打腔“你家小子在北京工作还是当兵上学?”“嗯,是工作,干饭店的”老头见有人听他说话,很高兴地挺了挺身子,“是自己开饭店还是给别人当厨师啊?”上铺一位中年妇女也探下头来问道,看来这一车厢的人都没有睡好。“嗯,是给人打杂”老头努力克制着咳嗽,仰起头很认真地回答,我心里不禁想,儿子在北京给人打杂,老爹还要去看看啊?又不是做什么大事业的!这时老头又开始了剧烈地咳嗽,他不断变换着姿势,可是仍然无济于事,看样子他只能坐着,一躺下就咳得不行。这长途旅程对他来说可真是煎熬。可是只要咳嗽一停下来,他就立刻开始说话,从他断断续续的述说中,我也渐渐听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是沂蒙山区人,一家人在城郊的农村给人打工,他和妻子给饲养厂喂猪,女儿在制鞋厂当临时工,他还有一个儿子,三年前去北京闯荡,开始还有音信,这一年多音信全无,电话打不通,写信被退回,他这次去北京就是为了找儿子的......我心里开始怜悯起这个老头儿来,这么大年纪了,又拖着病躯,跑这么远的路,只为去北京找不回家的儿子,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我停下手里的游戏,开始用心听他讲话。“去了仨月打回信来说要点钱置办衣服,娃在外面不比在家,总得打扮得像样点儿才好,他娘给他汇了三百块钱去......”“半年以后又写信来说要买手提电话,说外面的人没有没有那玩艺的,我想北京不比咱这小旮旯,人家都有咱也不能赚人笑话,这不,他娘又给凑了三千汇去......”“我知道娃在外面也不容易,刮风下雨都得自己顶着,可是,他不该连个信儿也不往家捎啊.....”老头儿絮絮叨叨地说着,沙哑的声音伴着一阵又一阵的咳嗽声在车厢里回荡着,同车的人们也唏嘘起来。我看到夜色中老头斜倚在行李上的身影那么瘦削、佝偻……
车到沧州,司机停下吃饭,让车上的人都下去,老头颤颤巍巍地扶着拐杖往下挪,我这才发现,原来他还是个瘸子!在停车场的小饭店里,旅客们三三两两地坐下来点了饭菜,稍稍疏缓一下这长途旅行的困乏,我看见老头儿独自坐在饭店门外的墙跟底下吃着什么,就跑出来招呼他进屋里去吃点热乎的东西,“不用,我就习惯啃这老馍,老伴给做的,吃个十天半月没问题”他一边说一边往嘴里送着硬邦邦的馒头,在这数九寒天里,着实让人心酸。
饭后,汽车又颠簸着踏上了征程,一路上,老人的咳嗽声依然不断,他一直没睡,话题依旧不离他的儿子,车里不断有人向老头问这问那,老人都很认真地答话,我躺在那里,没有一点儿睡意,我不知道那些同车的人们是真的怜悯老人的境遇呢还是为了打发这旅途的单调,我也不知道,老人的北京之行,等待他的将是什么?我的心里沉甸甸的。
清晨,汽车终于抵达终点站,车窗外的北京美丽而祥和,老人肩膀上搭着饭袋,背上驮着铺盖,一只手提着一只马扎,另一只手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下车来,我看看天色还早,就决定先陪老人去找儿子,老人颤抖着掏出一只信封来,说是这是儿子写信的地址,也是他给儿子寄钱的地址,我看寄信栏里写的是北京丰田区一家饭店的名字,于是叫了一辆出租车,谁知,车到半路老人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不是这个地址,然后又掏出了另外一只信封,上面却是五棵松附近一家宾馆的房间号,我说还是先到孩子原来打工的饭店去问问吧,老人却执意说现在儿子早已经不在那个饭店干活了,这个信封上写的是他儿子第二封信,也就是他第二次寄钱时的地址,“我家那小子说过那饭店是专门给外国人做饭的大堂子,我进不得....”老人又絮絮叨叨地说着,天色不早了,我预感到老人的辛苦将是徒劳的,我想我自己还有事情需要处理,就嘱咐司机送老人到五棵松,可是老人却执意要下车坐公共汽车,我付车费的时候,老人又执意不肯,硬是掏出了皱巴巴的一大堆零钱来,最后我只好依他付了一半,在寒风中的北京街头,老人举起皲裂的手跟我道别,我看着老人凄凉无助的眼神,心里涌起一股伤感和惭愧,“大爷,万一有啥事情,您一定要找警察啊!!”我嘱咐道,当我又一次回过头来的时候,大爷早已经汇入了北京的人流......
(原载日本<<东方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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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1]: 家族专集可以出版了 校长 (2006-06-23 01:02:54) | | 又一篇大作. |
回复[2]: 单喜军 (2006-06-23 13:28:20) | | 呵呵,不好意思,我都是小儿科,尽是些婆婆妈妈鸡毛蒜皮,!让校长见笑了!
顺便说一句,我最怕校长了! |
回复[3]: 山东人讲义气,男女都一样,好品德,让人尊敬. 魏来五道 (2006-09-03 20:27:44) | | 天下人都这样,热心诚恳,多给出一点爱,那社会就更美好了. |
回复[4]: 雪非雪 (2006-09-03 20:40:40) | | 令人想起罗中立的《父亲》。单喜军,你好善良。你的字句象油画一样细腻而立体。你陪着老人找儿子的情景,比《千里走单骑》动人得多。 |
回复[5]: 单喜军 (2006-10-22 21:03:30) | | 呵呵,雪中雪,谢谢你的留言,过奖了。 |
父亲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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