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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点滴之八十九/麻将的闲话(下之二)
黑白子 (发表日期:2022-05-04 09:25:10 阅读人次:105524 回复数:0)
【①老千】
在日本的昭和时期前半,靠麻将吃饭的“雀士”,技术和经验当然都是一流甚至超一流,同时,也都会出“老千”(日语是イカサマ,写成汉字是“如何様”),这也是“技术”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只要你有本事让牌桌上的其他人看不出来,那你就是高手。反过来,你也要具备看出别人出“老千”的能力,否则你就会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你的“老千”水平越高,你就越受人崇拜,越被人欣赏。不过,一旦你的“老千”被识破,下场也是很惨的,轻则一顿臭揍,重则被踢出这一区域的“麻坛”——当然,现在的麻将比赛是不允许出“老千”的,不然,那就等于围棋里利用AI来作弊,将使你身败名裂没有立足之地。
图片说明:动画片《胜负师传说——哲也》中的画面,麻将“玄人”房州看出哲也身上的“天运”,将自己的“玄人之技”倾囊相授……当你的“老千”被对手发觉后把你打得满地找牙的时候,你的老千就入门了。
现在是全自动麻将桌了,避免了洗牌时的手脚(摸牌时依旧可以“老千”),而以前都是手洗手砌,这就让“老千”的施展有了广阔的天地。我在电脑上看过不少名家比如小岛武夫、樱井章一等人示范如何出“老千”,那真是神出鬼没,各种招法眼花缭乱,防不胜防。从洗牌开始,他能够想要什么牌,就给自己洗出、砌出什么牌,起手“天和”、“地和”都是小儿科,遑论其它。更绝的是,通过洗和砌,能够知道多少圈之后轮到自己或对方的什么牌。骰子(tóu zi,又称色子shai zi)是想要几就是几。摸牌呢,各种换张的速度和技巧,常人的肉眼根本发觉不了。
现在日本有一个赛事叫“老千麻将选手权”(イカサマ麻雀選手権),也有职业“雀士”参加,整的跟奥运会似的,四年一次,胜负不仅要看最后和牌的点数,更要看“老千”的艺术性,当场被揭穿则就只能当陪打了,事后要根据录像来加分,很受好评。
【②水平】
麻将是四个人的游戏,从胜负的概率上讲,每人都有25%的赢面,也有25%的输面,都占四分之一。理论和实战上,都是肯定有一个最大的赢家和一个最大的输家,其他两人,根据情况,或者不输不赢,或者小输小赢。当然,也有一家赢三家输或三家赢一家输的情况,两家赢两家输的情况也常见,打了半天四个人平分秋色的场景也时有发生。
左右胜负的,除了概率,技术(现在当然不允许出“老千”)、经验和运气也非常重要,技术好、有经验的人就更能够把握住运气,这是他们总是赢的关键地方。
技术和经验是相辅相成的,经验越多,技术就会得到不断提高,于是就会获得更多的经验,循环反复,越打越好。
运气是公平的,谁都会有,也会没有,所以,如何能够做到在手旺的时候多赢,而在背气的时候少输甚至不输,就是一个人水平高下的分水岭了。
要想提高赢牌赢钱的概率,其实并不难,不用进行概率的复杂演算,也不要求高超的技术,更不需要像围棋那样进行深入的计算,只要认真看我下面的这段吐血之心得,运用到实战中,想输都难——
蛇足:根据“公益财団法人日本生产性本部的”发表《业余时间白皮书》(2021年)的数据,在麻将热潮的高峰期,日本的“麻将人口”多多时达到2,140万(1982年),“雀庄”数最多时36,173家(1987年),而现在则只有400万人、3,808家了(2021年)。业余时间参加其它娱乐项目的数据如下:围棋人口230万,将棋620万,电视、电子游戏2,070万,扒金宫2,000万——“视频鉴赏”上升到第一位,达到3,900万人,这当然和疫情有关,大家都跟半瘫一样宅在家里不出来了。
【③心得】
麻将和围棋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每一局都分序盘、中盘和终盘。不同的是,围棋往往要战斗到最后的收官阶段,而麻将却可以在很早的阶段就放弃战斗——不输就是赢,至理名言。
日本麻将没有花牌,且最后七张牌不摸,所以,一局麻将打下来,如果没有吃、没有碰、没有扛,到最后也没有人和牌,这样就是四家摸了18.5圈。于是,前6圈就叫“序盘”,中间的6圈叫“中盘”,最后的6圈就是“终盘”。
序盘阶段——另外三家第一张或第二张打出什么牌,可以大致判断他的牌型配置,如果打出风头或幺九,十三不靠、混老头(带风牌的幺九)、清老头(不带风牌的幺九)、粒粒字、全带幺等就不存在了,甚至混一色、清一色的可能性都不大,手牌很可能是平均型。如果一上来就打出数子牌,要注意,半畸形牌甚至畸形牌的可能性很大。
对于己方来说(另外三家也是一样),不管是平均型还是畸形,无论是追求速度能和就和,还是坚持做大牌,都会设定一个和牌路线,这里,重要的就是要看前六圈都上什么牌,再参考桌面上已经打出的牌,进行下一步如何操作的判断。
中盘阶段——六圈摸打之后,首先要对自己的牌况进行判断,这把牌是进行攻击还是需要防守?也就是说,和牌的可能性有多大还?一上一听,二上一听,三上一听,还是……然后,对另外三家进行一个简单的分析,感觉一下是否已经有人听牌,最后得出是攻击(和牌)还是防守(弃和),亦或攻击和防守兼顾——很多高手在这个阶段就开始防守,弃和了,把危险张(生张)先打出去,留下大把的安全张(熟张)——你有本事就去自摸,我没本事和牌却有本事不出冲,不输就是赢,冷静、忍耐是牌桌上的两盏指路明灯。
高手会一直观察每家摸牌和打牌的过程,是否总是进张,还是不怎么上张摸了就打出,再加上桌面上已经打出的牌,从而判断出对方大约几上几听,进而得出大致是什么牌型以及可能听的是哪几张牌——我们可以作为参考。
终盘阶段——如果已经弃和,那就以不出冲为原则,拣熟张打。万一没有熟张,那就要判断一下,以不出大冲为原则,再就是尽可能不出庄家的冲——把庄家的运气点火一样燎起来,自家还不烧得一干二净?如果已经听牌,则要审视一下全局,包括今天的运气,大牌当然可以不顾一切,小牌出大冲也是得不偿失,取舍之间,也看运气啦。
让我用阿佐田哲也的名言作最后的总结:“指望全胜是绝对不可以的,人生怎么会那么顺利呢?那些指望全胜的人,其实是有很大弱点的,一旦输了一场可以就会一蹶不振就此完蛋。人生,要学会适当地输一些,至关重要。”
【④感叹】
日本麻将的“番”好像就41种,不仅叫法基本上和国内一样,甚至连发音都是按照中文的,坐在“雀庄”里,听着麻将桌上日本人满嘴“和”、“杠”、“吃”、“清一色”、“大三元”、“全带幺”,你会吓一跳,以为是在中国。
个别的叫法不同,比如一条龙,日本是“一气贯通”,混全幺(带风牌的幺九)是混老头,清全幺(不带风牌的幺九)是清老头,十三幺是国士无双,等等。
图片说明:日本的“国士无双”,中国叫“十三幺”,听13张牌,只要是风牌和一、九,就和牌。
说到国士无双,我在出国前陪爸爸妈妈打麻将的时候,曾经研究过几本清朝、民国的麻将书,结合当时打的麻将,我总结出来上百种“番”,且都有很好听的名字,比如,孔雀东南飞,幺鸡是将头,东风南风各成一副,其它不计,如果其它的都是条子,那还是混一色的孔雀东南飞呢,再如果是混一色的四暗刻,那一把赢到姥姥家。还有,白雪西北飘,将头是白板,西风北风各一副,其它不计。更有,武大郎买饼,将头是五饼,其它每副里都必须有五……什么独钓寒江雪、智取生辰纲、双龙戏凤、双龙戏珠、双龙斗蛇、双龙抱柱、八仙过海,不一而足。就连一条龙也有升级版,根据其它五张牌的配置,可以和出西湖八景的花港观鱼、苏堤春晓、断桥残雪、雷峰夕照、南屏晚钟、双峰插云、柳浪闻莺、三潭印月……这些和牌的方法和叫法,现在好像都没有了,只剩下我这个过气的老头在感叹。
蛇足:日本麻将和中国有一个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日本有“职业麻将”和“业余麻将”之分。所谓职业,就是靠这门技术吃饭。要想成为日本的职业麻将手,就需要加入麻将的职业团体,成为所属的“雀士”。而这个加入则需要通过技术考试、笔试和行为规范确认这三道门槛。
目前,日本的主要的麻将职业团体是下面几个——“最高位战日本职业麻雀协会”、“ 日本职业麻雀协会”、“ 日本职业麻雀盟”、“麻将联合”。
图片说明:女流雀士是日本麻坛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⑤愿赌服输】
麻将,既是文化,更是赌博的道具——其实,赌博本身就是文化。
不知道有没有记错,因为那是快四十年前看的了,秘鲁作家巴尔加斯·略萨(2010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在其名著、小说《绿房子》里描写了这样一个情节:十几个十几岁的男孩子(士兵?)在打赌,每人手里都紧紧地抓住一只鸡,站成一排,脱下裤子,一起鸡奸,伴随着一声口令,大家同时松手,谁的鸡飞得最远谁就是赢家……很郁闷的是,我忘记了赌注是什么。
赌博,是世界性现象,不分国别,全世界各个城市到村庄,每个角落里每时都有着赌博在发生。
赌博,也不分性别和年龄,男女老少都参与。
赌博,并不是天性,不像吃喝拉撒睡或性欲那样是与生俱来的本能。然而,赌博却可以让人神魂颠倒、走火入魔到忘却生理的需求。
“愿赌服输”是大家常说的话,一个“愿”字,道出了赌博的真谛——
赌博是基于自愿的基础上,自己支配自己的财产,没有违背他人意志去侵害他人的财产,是一种自由行为,自由行为,自由行为。
赌博的定义就是:根据偶然的胜负确定财产的输赢。
从“赌博是偶然的胜负”这个性质出发,“财产的输赢”就成为必要条件。虽然赌博的出现和祭祀、占卜有着极其深刻的关系,但是如果没有财产的输赢,就不能构成赌博。反过来说,赌博者进行赌博的前提是必须要有可以自己自由支配的财产(金钱),也就是说,必须要有私有财产。所以,从制度上,私有财产制确立之后,才有了大众化的赌博——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断言,赌博是与私有财产制度一起出现的——根据上述的逻辑,如果我得出“赌博是人类历史进化的产物”这一结论,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反对?
图片说明:明治时代庶民们在赌色子。
【⑥赌博特性】
赌博有一个特性是很有意思的,那就是,不管你是皇亲国戚还是平头百姓,无论你是正副国级还是贩夫走卒,只要坐在赌桌上,就一律平等,按照事先约好的规矩来进行,非常公平,非常公平,非常公平。
除了自由性、平等性、公平性之外,赌博的其它一些特性我们也不应该忘记:偶尔性、娱乐性、忘我性、侥幸性、大众性、依存性……
人们热衷于麻将的理由可以从上面的这些特性里找到。
赌博,就像是酒酿,撒进社会的面缸,发酵出各种人性的酒曲,当然,也留下了酒糟。
我承认,赌博或许有伤风化,通过偶然的结果得到财产会导致懒惰和浪费,对公共的福祉有反作用,容易诱发暴力、胁迫、伤害、盗窃等犯罪行为,然而,我要强调,赌博是个人的行为,不反伦理,也不反社会。
上面的这些观点大都是我从一部著作中里学习到的,当然,加上了我的理解和引申——增川宏一的巨著《赌博》(法政大学出版局,1980~1983),三册加起来1100多页,从世界史的高度和广度对“赌博”进行了深度的介绍、论述、分析,让我获益匪浅,在这里表示感谢是必须的。
蛇足1:日本人对于麻将的热爱也是没了谁了,距离败战投降不到半年的时间,1946年2月,经驻日盟军最高司令部(GHQ)批准,东京浅草的一家“雀庄”获得了营业执照,麻将牌的那悦耳的撞击声提醒人们和平已经到来,自由不再被干涉。
蛇足2:赌博是有着广泛的民间基础的,它甚至是人民对于统治者的干涉进行抵抗的一种手段——在《赌博》一书里,作者就告诉我们,在日本的中世纪,人们不堪忍受压迫、束缚、管制,为了齐心协力保护自己的权益、利益,大家自发地参与赌博进行“消极抵抗”,成为当时日本庶民积极生活的一种姿态——有关日本赌博的历史和文化,有时间我另外笔记一篇。
【⑦麻将复仇】
最后讲的这一段,证明了“君子报仇八十年不晚”,印证了媒体和文人是多么“记仇”——
2020年5月20日发行的《周刊文春》上报道,伴随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扩大、政府进行紧急事态宣言期间,东京高等检察厅检察长(下一届检察总长候补)黑川弘务,居然在4月和5月数次外出打麻将赌博。杂志一出,舆论哗然(《周刊文春》这一期加印了多次),导致第二天的21日,黑川向首相安倍晋三提出了辞呈,第三天22日阁僚会议接受了黑川的辞职。
图片说明:2020年5月20日发行的《周刊文春》对日本政府司法界的高官放炮……
看到这则消息,我的直接感受就是,菊池宽多年的耻辱终于雪洗。
日本著名周刊杂志《周刊文春》创刊于1959年,而菊池宽是于1948年去世的,彼此之间有着怎么样的关联呢?其实,《周刊文春》的母体就是菊池宽创建的“文艺春秋社”(明年就是百年),前者是后者伞下的主力舰队,旗舰当然是月刊《文艺春秋》。
早在1933年11月,在政府日趋严厉的舆论压制、文艺管制的背景下,发生了轰动世间的“文士賭博事件”(第一次),警察逮捕了作家久米正雄夫妻、佐佐木茂索、里見弴的大小老婆、川口松太郎、广津和郎、小穴隆一(画家)等9人,罪名是“麻将赌博”。大佬菊池宽到警察局自首,经过斡旋和担保,第二天早上9人被释放,处以略式起诉,交了罚款了事。第二次“文士賭博事件”是在1934年3月,为了杀一儆百、震慑民间,警察干脆将菊池宽也抓进了监狱,还包括诸多医师、实业家、文士、画家、女优,罪名是“麻将赌博常习犯”……
图片说明:当时被政府控制的报纸上充满了对“文士赌博事件”的大幅报道……
87年前,政府用菊池宽酷爱的麻将狠狠地摆了菊池宽两道,今天,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菊池宽的追随者们将麻将像砖头一样痛快淋漓地砸在政府的脸上,如果菊池宽地下有知,一定会说,吆西,干滴大大地漂亮!
蛇足:我打的是性情麻将,不大在乎输赢,就图一时的开心高兴,所以总是输多赢少——我的麻将是妈妈教的,妈妈的麻将,是姥爷教的。记得妈妈说过,小时候,姥爷把她抱在怀里打麻将,她看着看着就学会了……真想再陪妈妈打一次麻将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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