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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红(一)
龍昇 (发表日期:2007-04-08 20:05:08 阅读人次:1857 回复数:0)
听着铃声,两眼茫茫望着站台上送行的人,我孤独地将手臂伏在车窗上,心里在希望着什么。希望着什么呢?看窗下那些撑着油纸伞的老公公、老婆婆们、穿着塑料雨衣的年轻男女们,正顶着毛毛细雨,攀着窗子向他们的亲友们依依惜别呢,有挥泪的,有谈笑的,有隔窗逗车上的小孩子的,有往窗里递上食品、水果的……,有多少嘱托的话要在火车停留的几分钟内说完。对,我是看到人家有人送行,勾起心事希望有人送我。看着、看着,我终是寂寞,便决心将头缩回车厢里。
突然,一顶绘有荷叶、荷花的油纸伞映入我的眼中,多么熟悉啊!就是四年前为我送行的人打的那顶伞。那伞在晃动着,伞下的人奔跑寻找着,那是位来迟的送行者。
“鱼美莲!”我将身子的半截儿探出车窗,向着那顶花油纸伞招呼着。
那顶伞在我面前停住,扬起来,我看到了她——鱼美莲。
鱼美莲一手抱着一个小坛子,一手频频向我摇着。一个幸福的年轻人接过她的花油纸伞为她撑着,随着她的招手向我点头、微笑。
“哎呀呀,为什么就走了呢?下来玩两天吧!”鱼美莲恳切他说。年轻人跟着点头,微笑。
但是严守时刻不懂人情感的车轮转动了。我来不及想许多美好的祝福话,只说出句:“祝你们好一辈子!”
车已离开站台几米,他们追着车厢跑,鱼美莲将怀里抱着的小坛子捧进窗内,然后他们一起停下脚向我挥着手说:“祝你平安!”
待看不见他们的身影,“绍兴”的站牌也被远远甩在火车尾后时,我才坐回自己的座位上。我用手抚弄着鱼美莲递上来的小坛子,仔细地端详着它:青玉色细瓷,红漆封口,好精巧的一个雕花小坛。我将它贴在耳朵上,轻轻晃晃,想听出里面装的是什么。
“哈哈,小老弟,莫不是,红酥手、黄藤酒?啊?”对座的一位老头儿见我对坛未名之状不禁揣测地说。
我心中一动,怎么在文化大革命会中有人冒出这么句老词来?我抬头看那老头儿脸上没有恶意,再看看旁边坐着的人也没有一个像造反派的样子的,这才不由地接了一句:“春如旧,人空瘦。”想想不对,我又改了一句:“不,是雨如。老伯伯,您别把放翁在我身上糟蹋了,您可是‘错错错’了。”
老头儿吃了我一句,将眼光朝四邻一扫说:“嗳嗳,诸位,嗳嗳,小阿弟,莫敏感。此分明红手黄酒递上来,何以‘错错错’,你敢启封?我愿重赌。”
这老学究儿,简直无理,凭什么叫我打开坛封?但看到众临座人都望着我手按的小坛,不知怎么,我竟服从了。我将漆封打开,一股清馨芬芳溢出,甘甜扑鼻,顿时飘在四座,果然是酒!老头儿将他的红酒糟鼻子贴至坛口嗅了一下,咽下一口涎水说:“啊,啊,元红,真正元红,小阿弟,吾错汝错?”
我竟无以做答。
老头儿来劲了,非要我述其来由证实他的“红酥手、黄藤酒”的断然无误。我真不愿搭那老学究酸溜溜的问话,但我掩饰不住当时的心情,愿意满足诸临座期待的目光,还是讲了出来。今天再加上一些当时不好讲的话当做故事讲一遍吧:
众所周知,绍兴,位于钱塘江三角洲,这里山清水秀,土地肥沃盛产稻米。勤劳聪敏的绍兴劳动人民都会用最好的稻米酿制黄酒,那就是誉名中外的绍兴黄酒。绍兴还出文人,鲁迅就是其中有名的一位,上学时曾读过他许多文章,里面就有一篇孔乙己上酒馆儿的事。到我会喝酒了,就想哪一天有机会去绍兴熏熏那儿的文风,领一回在绍兴喝黄酒的特别趣味。
六七年的动荡和我为了逃亡生活的安全(当时可没对老头儿们讲),驱使我来到东南沿海。在由宁波去杭州的途中刚好路过绍兴,便毫不犹豫地下了车。出火车站,就看见车站的广场上,行驶在路间的各种车辆上,远处河湾港汉里泊的船头及更远些的青山腰间,都琳琅满目地堆满了特制的大坛。令人立即产生这样的感觉:绍兴,是黄酒之乡。
在街上随便浏览了下市容后,我信步走进了一家小酒店。那是类似过去夫妻店那种的很小的酒店,进门一个很高的像《孔乙己》中说的尺型柜台,台外只有三张小桌儿。桌儿后面是个小天井,天井后面是住人的房子,看来店主人做生意和住都在这里。酒店当然是国营的,但从那店的气派看来只能管那管店的“同志“称店主合适。
我向店主人要了一斤黄酒和叫他随便摆几个小菜就坐下来。
店主人温酒之前先摆上三个小菜来:一碟油煎臭豆腐,且香且黄;一碟咸水青豆,且嫩且绿;一碟河虾,且鲜且红。嘿呀,这哪里是酒菜?分明是一幅江南青山绿水图!看着就受用,不必说吃。温热的黄酒用小锡壶盛来,再配上豆青细瓷盅儿,竟有些诗意啦。
想起大都市的酒店,店外汽车喇叭鸣叫,店内酒客喧哗,现代化的玻璃酒杯、酒升里注满红酒、绿酒被人举得高高,碰得乒乓做响,更加上猪肠、猪肚儿、猪蹄子、猪头肉……,和眼前这几碟小菜、温酒一壶一比,真令人有清肠醒脑。清新愉快之感。
-般开小酒店的店主总爱和顾客闲扯些天南地北之事,加上那天是上午没有其他客人光顾,显碍有些冷清,我便邀他和我同饮。店主显然愿和我这廿余岁的外省人聊聊,便又端了碟芦笋来陪我喝。他不敢多喝,为的是还要做生意。我给他讲了流浪在外看到各地文化大革命的见历,他给我介绍了不少绍兴的趣事。他讲到了绍兴的酒,其中有一种叫“女儿红”。
原来,绍兴旧有习俗,谁家生养了女孩儿,就在她呱呱落地时,家中人将特别酿制的黄酒封在大坛子里存起(一说是埋起来),直到女孩儿长大成人出嫁时,才启出餉以最尊贵的近亲至友,那酒便称“女儿红”。
那可是又世俗又浪漫的故事,但那“女儿红”酒固不出售,而且此风早绝,我在绍兴又无亲朋,当然喝不上,只能听听,留个小知识罢了。听过故事,酒菜已下肚,谢过店主,乘兴又去逛街。
我到绍兴正值梅雨季节,出酒店还是大大的太阳,转了一会儿街,天下起雨来,急忙躲进一家店辅的骑楼下避雨。雨不停,闲得没趣,无意识望望店铺窗内,立刻我被里面的生动场面吸引住了。
那是一家做熏蚊香的小工厂,一大间辅面就是它所有的操作间,有十几个女工在劳动。吸引我的是位穿狭袖口、肥裤脚、全身净黑衣服的廿来岁的姑娘。从窗子外可以看见她极其恬静的脸和一双几乎孩子般的清水汪汪的眼睛,她将两条长长的辫子打个懒髻甩在肩后,挑着细细的眉毛聚精会神地工作着。
那姑娘赤着脚站在一大堆散发着药昧的像锯未似的东西前,身旁摆着一叠细长的纸筒儿。她不紧不怪地用左手拿起一根纸筒儿,用一个小漏斗将“锯未”注进纸筒儿,然后右手使一根一米长的竹签儿伸进漏斗和纸筒中,灵活地翻动手腕使“锯未”注满纸筒儿的上半截儿,她敏捷地将纸桶口拧死,向上猛一抖手,使纸筒儿在空中翻了个筋斗,再准确地接过另一端,以同样方法将纸筒儿的下半部也注满“锯未”。
当她脚下摆满了装好了的纸筒儿后,就统统抱到一张大案子上,将它们码齐、铺平,从案下搬出一个枣核儿形的翡翠色的小巧玲珑的石碌碌,轻轻地在纸筒儿上滚动,将它们压扁。有时,为了压扁铺在最前面的纸筒儿,便将她那轻巧的身子伏在案上,使一只脚着地,另一只脚悬空向后翘起……。
最后,她将压扁的纸筒儿交给另外的女工,另外的女工将纸筒儿盘成盘形,扎好,形成半成品的熏蚊香。
我被她那近似舞蹈动作的轻松愉快的劳动深深感动,开始我认为是她将平凡的劳动给美化了,后来才发现了真正劳动的美,那是在我的强制劳动中不能表现的美,是她将劳动的美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了。得到这个启发,我的感动变成了对她的感激。
“吃饭了。”一个女工放下手里的活儿喊了一声。和大工厂里听到钟声、电铃声一样,店铺里的女工们都停下工,有的走出后面门,有的拿起自己带的饭吃起来。我这才注意到太阳升起在顶头,雨不知何时停了。
店铺里只有那个姑娘还在整理手里没做完的活儿,再看下去未免不礼貌了,我转身离开了骑楼下。没走几步,撞上了一个小男孩儿,那是个十岁多些的手里提着个竹饭笼的孩子,他跑的急,我来不及躲避,撞上了。
我扶住了小男孩儿,他没跌倒, 也没有撞坏饭笼,我松了口气,关心地问:“小阿弟,做啥跑这么快,当心点啊!”
“给阿姐送饭去。”男孩子看着我刚离开的店铺,说着又要跑。
“你阿姐叫什么名字?”我随便问了问。
“鱼美莲。”小孩子口直心快,毫无戒心地回答过就跑了。
回头看看,小男孩儿是跑进了那做熏蚊香的店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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