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背景
雪孩高二那年是在新西兰北岛某高中读的。海外费用一笔支付给学校200多万日元,此外日本学费照付。临去之前,全学年分配到新西兰全国各地有交流关系的高中,并将每个学生编入的地区、校、班级以及入住的当地家庭全权代理搞定。雪孩每天兴致勃勃,整装待发。某日,回家很不振作。问其详,拿出老师给的新国去向通知单,说她的新家是一个单身母亲带一儿一女的三人之家。她所以有点不高兴,是希望进一个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那样热闹一点的异国之家体验更丰富的家庭生活。
据说,这家父亲几年前亡身车祸。长子赴英国读书,长女读高中,与雪孩要去的这家学校同学年。我也一夜未能睡好,觉得这位母亲生活不容易,再照顾一个外国学生恐怕精力不周。次日,便在未与雪孩沟通的情况下前去学校找担当人谈了自己的想法,说我们在日本的生活中家庭成员就比较单薄,希望此行留学能相遇一个成员较为健全的家庭。比如有爷爷奶奶什么的家庭氛围浓厚一点的。学校担当人说他们已经分配完了,不好重新调整,但是可以努努力。这时我才意识到,我的愿望提出的晚了,人家有想法的家长早在事先就已做了沟通,所以这家不在选择“希望”之列的无父家庭落在了雪孩名下。
晚上跟雪孩讲了去学校说明的事,她却哭了。说她昨夜已经想好了,如何跟这对失去丈夫和父亲的母女相处等等。还哭得挺委屈的,似乎是嫌弃我这个大人挑挑拣拣有点自私,缺乏对丧父家庭遗族的体恤和理解,如果取消去她家,她们的计划收入就要落空,生活会受到影响云云。之后,她自己去学校表示接受学校安排。
于是,就这么出发了。
……
1.第一站
第一站是奥克兰。临时路过住的那家是一个年轻的四口之家,她说那家非常热情,爸爸起来做早餐,她和小小孩玩得很开心。之后,便到黑斯丁一家高中入学,在那对母女之家安营扎寨。
2.第二站
开始的时候还平静,进入7、8月,那边冬天了,就时而打来电话,语调低郁。说夜里很冷,房间里没有暖气,没有空调,没有任何取暖器具。再后来,打电话就无语。再问,就哭。我就开始发傻。仔细启发,才开始一点点说。她的房间是这家院套里背阴处的一间,这家女儿房间有空调,一起去的同学有4人分到同高中,其他同学的当地家长都给提供有取暖设备,比如电褥电毯等等。
这家人晚饭后各自进自己房间。母女吃水果什么的不叫雪孩。母亲男友来的时候,才偶尔吃一次牛排改善。男友走后,女主人抱怨雪孩弄脏了厕所,并让她好好打扫。雪孩说那是他男友弄脏的,打扫没关系,为什么说是她弄脏的?就跟我哭。
我鼓励她找学校换一家。她说不敢,说如果换不成的话“妈妈”更要报复她,以后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岂有此理?难道把我们雪孩当人质了不成?继续鼓励。无论如何要想方设法自己改善境遇,这也是你出去看世界走世界的重要一课。
当地有一位日本人,叫妙子,40多年前嫁到新西兰,生有复数子女,晚年热心于来自日本的同胞学生与当地人的交流活动。通过同学介绍,雪孩被邀请到妙子家。妙子把情况反映到学校,学校通知“妈妈”,要给留学生提供取暖设备。同时,我也寄去了热水袋。
有了周边人的关心和智慧,雪孩勇敢了一些。放学后自己开冰箱,拿出大苹果就吃。“既然是Home stay,这就是我的家,我为什么不能自己吃?”女主人被学校召见后明显不爽,男友来的时候就不再在家改善,而是开车出去吃饭。问及雪孩,雪孩不同去,便自己在家做饭吃。问她为什么不跟去?她说“她问我去不去的态度明显就是不希望我去。”
3.第三站
后来,还是在妙子的动员和帮助下,雪孩换了一个家庭。这家主人叫奈瑞,是一个独居的70多岁老人。奈瑞家很大很大,后院租借给一个外籍医生,家里有来自泰国的留学生,她本人父辈移民自英国。奈瑞家每年收住各国留学生,她的生活主流几乎就是与这些来来往往的学生们闲度时日。奈瑞是妙子的朋友,还有几位经常邀聚喝茶的老朋友。一起喝茶的时候,雪孩弹钢琴给她们听。那样的光景,冲淡了孩子在冬夜的背阴小屋里投注下的心间暗影。
奈瑞和她的茶友们。左一奈瑞,右一妙子。高二雪孩画。
这一老一小相处得非常和谐。奈瑞二子三女,有两人同居黑斯丁市。儿子时而会送来一头大龙虾,两人每每受用得连连说好吃好吃。
雪孩回忆起奈瑞时,总是忘不了入住进来的第一个夜晚。很大一间房,和奈瑞对面屋。临睡前,奈瑞嘱咐这那,之后互道晚安。朦胧间将入睡时,一只手掀开被角,小声说“夜里要小心啊,万一有意外一定马上叫我,现在黑斯丁治安也越来越不好了。”雪孩睁开眼睛,奈瑞身着一袭大红睡袍,披着长银发——天啊,吓死我了,她说。之后哈哈笑,妈妈,奈瑞简直太可爱了,她不知道她解开头发黑灯瞎火时的样子能把小孩儿吓死,老人就是老人,神经兮兮的天下老人都一样,让我想起我姥姥了,哈哈。
4.澳洲探亲
我们去新西兰的时候,在奥克兰租车开到黑斯丁时,已是黄昏。按地址找到奈瑞家,车停在宽广的路边。站门口,隐约看见窗内有一圈醒目的秀气圆白领。一下子,我的泪水涌出来。那是我家雪孩,圆白领是学校的校服,我每天清洗漂白的白衬衫。一瞬间,圆白领跑出来,站在我们眼前。奈瑞跟在身后,走过来,对无语相视的三人说,“这孩子在那个窗前等了整整一下午了。”
奈瑞家
在奈瑞家住了三天。次日,我问雪孩应该给奈瑞付多少钱做宿费才合适,按照住饭店价格可以否?她说不知道,你们自己问吧。我跟奈瑞说起的时候,她说“说什么呢?不许谈钱!那样的话你们走吧!”雪孩说其他同学家长来探亲的时候都是住在自己预约的饭店里,奈瑞事先就说我们可以住她家,所以我计划付宿费给她。
奈瑞每天早上5点起来,先去游泳,之后回来做早饭。上午还去电脑班学习电脑,下午去学缝纫。我们在的几天里,除去游泳,其他活动她都取消了,用来带我们参观。她没离开过新西兰,没去过祖地英国。开车带我们上山时,山路崎岖。她车开得迅猛,轮下路石翻飞。并且边开边解说:看,那些羊,可爱吧?新西兰的羊比人多,呵呵。我们却担心着她手中的方向盘。开到山顶,她指着远处一弯河流说,新西兰的赛艇运动员就在这条河里练习,他们现在正在雅典参加奥运会赛艇比赛。
奈瑞带我们去她表姐家串门。表姐已是孤寡老人,戴着一副小墨镜,身材矮小,十分健谈。一进院,奈瑞介绍说我们来自日本,她墨镜后的眼神顿时拉开距离相看。奈瑞马上追说“他们是中国人”,表姐就把手搭上来,说“噢,你们中国人?!”,然后就夸雪孩爸爸是Good boy,说雪孩妈妈是Nice girl。表姐家中挂着好几幅中国工艺画,她忙忙呼呼地介绍每一幅的时代背景。听起来多是好几十年前的收藏,早年,她在菲律宾。
星期天早晨,呼呼啦啦来了一家人。大男人一进门就抱住奈瑞亲脸,“嗨,奈瑞!”这是奈瑞长子,苹果园庄主。妻子,和三个女儿,都金发碧眼。午餐十分盛大。长餐桌上,上餐之前布置了很多物件。两只大烛台,还一些朱碧丝连的亮球彩带。奈瑞烤了一块巨大的羊肉,并且特意给我们来自日本的食米客人焖了一锅米饭。米饭是夹生的,我没敢说。雪孩小声用中国话提示说他们不会做米饭,这是为招待东洋人特意买的米。羊肉倒是烤熟了,但是调味料吃不来,怎么品味都觉得淡。
飯间说到中国,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叽叽喳喳抢着说会说中国话。我们问会说什么?三个人相互对视一下,齐口大声说“北京!”哈哈哈,北京!说到日本,果园庄主问我们开什么车,他说“丰田”。又问我开什么车,我说“丰田”。“你也是丰田!”噢!TOYOTA!你们都是TOYATA!都给我回到日本去!TOYOTA!他用撒娇式的愤怒表示对丰田的憧憬。大女儿却表态说对丰田不感冒,她说挣钱后自己买车就不买丰田,一定买すばる,“哇噢!SUBARU!”
果园庄主抱怨日本质检太严格,他的苹果无论如何打入不进日本市场。他说日本不管苹果味道营养如何丰富天然,就是要求尺寸,必须都长得一样大小,那苹果又不是机器造的,怎么能都长得一模一样?切,日本!
告别奈瑞南下去基督城时,寒风中,她与我们拥抱相别,送至路边,反复叮嘱小心别感冒,路上渐加衣,“越往南走越冷啊!”
……
亲爱的奈瑞,你好吗?
奈瑞家的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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