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花（终）│龍昇│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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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花（终）
龍昇 (发表日期:2007-01-18 11:40:43 阅读人次:1807 回复数:6)
我们市北面是日本海，沿海岸向西行三十公里，有个小城。小城于邻县，但因它的铁路和我们市的地下铁路是直通的，来我们市倒比去他们本县县城还方便。小城风景秀丽，沙滩白、海水蓝、青松茂密，它的市街上保留着许多传统房屋建筑和传统工艺品制作作坊，是个小有名气的观光地。简称“一郎”的早马木一郎家在偏僻幽静的青松林里，还有栋店铺房在市中心的商店街上。早马木一郎家在当地曾显赫一时，近十年渐渐没落萧条，但今年又有了生气、有了东山再起的希望。走路打晃、像大虾米的早马木一郎最近腰板好像也直溜了些，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本已断子绝孙的他在八十三岁时要抱儿子啦。他二十九岁的中国媳妇“娇”挺着七个月大的肚子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给他一种后继有人的喜悦。　　我在小文最后曾担心“一郎”能否将“娇”接来日本，实际上那回“一郎”去中国时真把“娇”接来了。她在中国确实结过婚、离过婚、有过一个女儿，但女儿判给原夫了，不必由她负担生活费，她那信中向“一郎”为女儿要三百万的最后要求其实是为自己提的。“娇”听说过许多来中国找媳妇的日本人尽是将自己经济情况夸大其实，也见过怀着一下子抱个钱柜的梦想而嫁给日本人的小姐妹败兴而归。她虽不计较“一郎”的年龄，但对他报的经济情况不敢相信，所以想在结婚之时就给自己攒下一笔资本。他爸爸并未拿“一郎”的“礼金”去做生意赔掉，那三百万也是给了她，她想再有三百万，那么即使“一郎”经济情况不如他所说的那样，她这一辈子也有了保障。“一郎”提出的先细水长流地给她女儿每月两、三万元生活费，然后很快地将她女儿也接来日本的打算，让她的小算盘落了空，因为她拿不出个女儿来，于是“娇”放弃了“最后的一个请求”跟“一郎”来了日本。　　“娇”到了日本，亲眼看到了“一郎”的房产，“一郎”把家中所有钥匙和存折都交给了她，她这才踏踏实实地照顾起“一郎”来。但不久，周围人的对她的婚姻和她的将来的议论纷纷传进了她的耳朵。她对说她是“为财产而来”并不介意，对“她丈夫年纪已很大，说不定作不出孩子来了，如果他们之间没有孩子，她丈夫死后的遗产她不一定全部拿得到”的议论却非常上心。“一郎”的主要目地是想让“娇”照顾他行将死亡前几年的生活，八十二岁的男人性欲还是有的，半年多里他们性生活次数也不少，但他的“质量”确实不够，“娇”始终没能怀孕，“娇”很是焦急。　　“娇”不远三十公里路到邻县县城的国际交流中心“商谈窗口”咨询那议论和她的焦急来了，“娇”就是余玉娇。余玉娇碰上了急于要找代理母亲的凉子，她耍了些小聪明将她与版纳“作”的孩子变成了她与早马木一郎“作”的孩子。现在她挺着大肚子在早马木一郎面前晃来晃去，挺自在。　　凉子和版纳来到了小城的商店街。凉子先在一家叫“青柳”的陶瓷店外张望了一番，才带着版纳走了进去。店里摆满了日本最有名的陶瓷器“有田烧”、“伊万里烧”、“唐津烧”，从半寸高的人物塑像到两米高的五彩立瓶，日用的锅碗瓢盆，艺术的笔架镇尺屏风瓦当，无其不有。凉子先浏览了一遍那些非常熟悉的东西后，和年轻的店主搭起话来：“我有二十年没有来过这里了，以前好像没见过你，请问这里还是早马木家在经营吗？” 　　“原来是老主顾，欢迎光临。这里经营者是我，吉野英雄。这房产仍是早马木家的，他做不动了，是我父亲出面从他朋友早马木先生那里租赁下来的。此店名气太大，所以我没改字号，仍叫青柳。”店主满脸笑容地回话。　　“噢，我记得早马木家有一个儿子的，他应该接班的。怎么，他改行搞别的事业去了？” 　　“看来客人真是好久没有光顾这里了。唉，说起来真够可怜的，早马木家不但有儿子，还有个孙子哪。十年前，他儿子儿媳孙子一家三口开车去长崎玩，全在高速公路上让大货车撞死了。当年老太太也悲伤死了，全家族只剩下早马木老大爷一人。他又干了一年才将店铺租给我来干的。” 　　吉野店主的话说到半截儿，凉子就哭了。早马木一郎曾是她的公公，他的儿子就是凉子的前夫。她自被早马木家休了，就再没来过唐津，也没打听过他们家的消息。但她与早马木的儿子三年间的夫妻生活还是和睦的，公婆除了她不能生育之事外也没跟她过意不去过，想不到她重新获得幸福了，前夫一家竟遭如此凄惨，她不能不悲恸。　　日本女人听到即使不是自己的亲人而是稍有过往的人的不幸死亡消息都会掉几滴泪的，吉野店主仍当凉子是早马木家的老主顾，他以安慰的口气接着说：“不过，早马木老大爷家又要人丁兴旺了，他去年讨了个小媳妇，竟然怀上了孩子，再不久就要生了。八十多岁得子，跟美国那新闻王娶网球女明星生孩子一样的年龄啊。” 　　“早马木老大爷还健康？” 　　“前一段身体很差，自他媳妇怀孕又见好转。他已很久不来这店了，最近却来有时看看，对我开玩笑说等他那儿子长大了这店还是要收回去自己做的。刚刚还来过，你们早来十几分钟就能碰上了。” 　　凉子好像忘了还该问店主什么事情了，版纳替她问：“早马木老大爷娶的小媳妇叫什么名字您知道吗？” 　　“早马木老大爷只刚结婚时带她来过这里一次，只介绍她姓YU，是中国人。” 　　YU是余的日本读音，再加“娇”，不用找中间的“玉”字，凉子和版纳也能断定早马木一郎的小媳妇是拐走他们的“儿子”的余玉娇了。两人对吉野店主谢告打搅，退出了“青柳”陶瓷店。　　两人到了街上，面面相觑，良久无语老半天，同时叹出句：“儿子不要了。” 　　版纳也知道了早马木老大爷和他死去的儿子就是凉子以前的公公和儿子，从凉子悲恸的表情中他能理解她对前夫的怀念，他还看出她急于寻找“儿子”的心情有了剧烈的变化。凉子并未深深怨恨她以前的公公，反而接受了早马木坚持的“血统论”，她一定要有个自己血统的孩子就说明了那一点。她现在可怜前夫一家的不幸，也可怜已经八十多岁的早马木的孤苦零丁，还是让他有个孩子，让他相信那孩子是他的血统，让他以为自己的百年老铺和古老的和式庭院后继有人吧。把真相揭破，将孩子要回来，会怎么样呢？也许早马木一郎的枯木逢春就变成行将死亡的回光返照了吧。版纳揣测到了凉子的心理变化，所以和她同声叹出“儿子不要了”的话。　　“你也同意？”凉子有些不相信。　　版纳答：“我欣赏你的仇将恩报欣赏你的心胸变的开阔。” 　　“那也得教育教育余玉娇，也许早马木还没走到家，咱们给她打个电话。”版纳说。　　说打就打，一听到早马木家接电话的是个女人，版纳就冲她大声喊：“余玉娇，我是陆版纳，我知道你躲藏再哪里。孩子我们不要了，但你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否则我要找早马木捅出秘密，等孩子出生后让他去做血液鉴定，请你明天给我回个电话！”然后就关了机。　　余玉娇不敢不给版纳和凉子回电话，她向他们交代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们警告她今后要规规矩矩做人，要好生照顾早马木和将要出生的孩子，不得再使阴谋诡计。后来，余玉娇主动地给凉子寄回了他们并未提出索回的一百五十万先期酬金，也许是她改邪归正的一个表示吧。余玉娇交代的来龙去脉已在上面文字中叙述了，有一个关键现在补充一下：她和凉子签契约时正是新年前不久，她回唐津对早马木一郎说她想回中国父母那里去过年，早马木同意了，还将钱和我的名片给了她，让她在我这里订飞机票，结果她是在凉子家住了两星期。她所以敢怀着孩子“失踪”是因为她住的是福冈的邻县，而住房又是常人少去的青松林中的老宅，她以为凉子和版纳找不到她。　　凉子还是想有个孩子，版纳开玩笑说你还要我“作”一个吗？不啦，挺费劲的，认领一个吧，凉子说。他们在又一次回中国时，在昆明孤儿院认领了一个两岁的女孩儿，孤儿院证明女孩儿是五月生的，让他们想起他们初识时的五月风五月花，想起了《花心》和《花》，就给他们的女儿起了个名字叫五月花。　　　　　　　　龍昇 2002，2，22 日本福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