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算网络文学│杨文凯│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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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算网络文学
杨文凯 (发表日期:2007-01-10 00:03:53 阅读人次:1881 回复数:1)
中国小说学会在2000年赶了一回时髦，评出一个“中国小说排行榜”。如今，这个排行榜的《中篇小说卷》被我翻了一个多月，颇有展读再三，不忍释手之意。尽管每篇小说后面多余的专家评点每每败坏我的胃口，但这些精湛而出色的作品还是锁定了当今中国文学能够达到的水平线，没有让我失望。　　去年以来，网络文学风起云涌。抱着感受新事物的虔诚态度，我也成为网络文学的热心读者。网络写手对汉语文字的熟练操作一度让我鬼迷心窍，几乎错认那就是新世纪文学的方向。直到后来有机会细读那些同期发表在网络之外的作品，我才重新理解了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之间的距离有多大。我把这视为迷途知返。　　对于文学作品，我有自己的鉴赏标准：看一篇文章或读一篇小说，若一周后我还会情不自禁地惦记着，那么它往往距公认的好作品八九不离十了——我相信自己的阅读品味。按照这个标准，在过去一两年里山呼海啸般涌现的网络文学，即使有些已经结集，或被渲染成新经典，却没有几篇能在我的记忆中存活三天以上，也就是说，一切都成过眼云烟。与那些速朽的网络快餐相比，还是“小说排行榜”中收录的传统作品让我重新拾回了久违了的大快朵颐的阅读快感。仔细想想，吃零食与吃正餐的感觉就是不一样。读读毕飞宇的《青衣》，严歌苓的《谁家有女初长成》，还有东西的《不要问我》，那才是余音绕梁三日不止的佳作。我要感谢这些无愧于“文学”的作品，不仅为我修正了趣味，更让我重新正视网络文学的轻飘和虚幻。　　网络文学是个什么东西？在大体见识过各种神仙鬼魅之后，我倾向于将其拆解为三大块：小资情调、愤怒青年和另类搞笑。这是我给网络文学下的定义。不幸的是，除了网络这片自由飞地外，以上三幅刻意装出的面孔也在生活中泛滥成灾，让人腻烦。据我观察，现存网络文学的本质其实很简单，不是折磨，就是欺骗。听起来令人气馁，实际上距真实不远。　　推算起来，这一代网络写手，大都是劳动人民家庭出身，却有人非要把自己装扮成纤细脆弱的小资男女。许多人不惜从怀旧癖发展到绝望症，在思想、情感和趣味上拼命折磨自己，不炼出个标准的小资模样决不罢休。还有愤怒青年也深得折磨真谛，即惯以不负责任的攻击或嘲讽言论放大胆子折磨他人，无论死活，毁人不倦。在这一点上，他们倒是回归了苦大仇深的劳动人民本位，但网络文学也由此沦为语言垃圾场，无意间正诋毁着小资们的伪高雅。　　最具欺骗性的是另类搞笑，彷佛抖个包袱，甩个机灵就能颠覆世界，搏取喝彩。网络时代的经典偶像是周星驰和他的《大话西游》。有多少渴望出道的网络写手在向“星爷”靠拢，俗称套瓷，好像翻用几句“大话西游”就有了与世界对话的本钱，且个个乐此不疲。这是什么？这是十足的欺骗，老话叫自欺欺人。搞笑既不能改变生活，也不能瓦解世界，至多只是一种自我壮胆。周星驰有多少斤两，不是没见识过。周星驰最得意的话语方式，怎么听都让人想起上海有一种地方曲艺，叫“上海说唱”。说唱人颠来倒去地大唱绕口令，也能把观众搞得稀里糊涂而不知为何鼓起掌来。精彩吗，确实精彩，却永远不会登堂入室。在网络文学中大行其道的另类搞笑，就是这么个东西。据说，《大话西游》曾经是北大BBS上的流行密语，就像当年地下党的接头暗号，不解其意者连入门的资格都没有。所谓网络文学落到这个地步，离纯正的文学趣味已经远之又远了。如果北大的后生小子们不能从这种虚假的口腔快适中拔脚，那么一代天之骄子算是给毁了，亏得北大还有那么深厚的人文传统。可见任何事情都是迷信不得的。　　老人家说过，世界上的事怕只怕“ 认真”二字。医治网络文学的嚣张和浮躁，不妨借此来对症下药。世上从来没有天才，任何事情都要从“一”学起，讲求根基，遵循套路，就像绘画先讲勾皴染点，演戏必学唱念做打，写文章搞创作也是如此。文字感觉再好如张爱玲者，也要终身啃定《红楼梦》，也须从小试写练笔，并不是一出手就光彩四溢的。但我们在网络上看到了太多的天纵英才，人人都是玩弄文字、指点江山的老手。有一段时候，我很为这种煞有介事的气势所压迫，觉得过去的文学传统很落伍，不过当我重读了一些真正的小说之后，我唯一领悟到的只有网络才子美女们的轻薄。　　真正的创作不可能是即兴的，轻松愉快的，一挥而就的。画家现场抽几根兰、撇几片竹，演员当众摆一个身段、甩一幅水袖，可以赢取无知的看客们几声廉价的喝彩，却从来唬不倒真正的行家。在我看来，网络文学基本上是自我满足兼带吓唬大众的东西，包括呻吟、谩骂和皮笑肉不笑。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之间的距离就如简笔速写相较于完美的油画，花的时间，下的功夫，判若霄壤。虽说现代文风都在向简洁洒脱的路上走，但我始终难以忘怀茨威格在经典小说《一个女人一生中的24小时》中花近万字去出神入化地描绘赌场中赌徒的各种手势。经典之所以永远矗立在那里，是因为它拥有许多令人肃然起敬的特质，包括让人深切感受得到的被称为功力的东西。从大师那里，我们懂得了小说甚至文学首先要把一个人写活，把一件事写圆，而不是网络文学那样雾里看花，尽往虚里走。　　其实，在摆足姿态的网络弄潮儿之外，还有那么多人不是为了自我显示和炫耀，而是为了对象的感受和命运，正在认真刻苦地写。世界上的人和事就怕比较，一比较会露出马脚，也能称出斤两。看看那些费尽心血的功夫之作，就可以知道网络文学真不是个东西。　　在网络泡沫破灭之际，不妨也清算一下网络文学，是时候了。　　２００１。１２。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