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记——牛根生│孔明珠│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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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记——牛根生
孔明珠 (发表日期:2007-01-26 13:38:41 阅读人次:1585 回复数:0)
牛根生比我小一届，像我们这种被文革耽误了读书的微小一族，四十来岁能够在大学里当上教授，还是系主任，真牛。　　牛根生的脸地角方圆长得有佛相，眼神淡而专注。早年插秧他速度不快却横平竖直，除草他讲究包抄斩根，翻土他计算角度，戆是戆的，却戆得有一股气势，男生不敢欺负他，女生几乎都敬而远之。　　牛根生办事可靠，当上了仓库保管员。小果白瘦，说话嗓子眼特别小，显得很资产阶级。我和她一起去仓库取工具时，她的锄头总是比我亮，镰刀总是比我快，一样干活，小果像拿着趁手的工艺品，心情愉悦，这很令我嫉妒，再仔细一侦察，发现都是牛根生在混乱之中不动声色偷偷塞到她手里的。　　小果和我都不敢在农场谈恋爱，我们互相监督，讲定洁身自好回城找工人阶级，过有保障的幸福生活。所以当小果告诉我出事的消息后，我大惊失色。小果连忙摆手又摇头加跺脚，她哭丧着脸详细描述了出事经过。　　那天晚上小果偷偷溜到仓库陪牛根生保养工具，两人轻轻地说话间，突然听到门外有连队晚间巡逻队过来，咦，他们说，这么晚了，谁在里面？牛根生和小果面面相觑，大气也不出。巡逻队推门不开，说，是谁忘了关灯吧？有人吗有人吗？他们在门外叫道。牛根生情知不好，脸色煞白，他在连队里是有名的老实头，政治、业务双保险，如果被领导知道晚上和小姑娘在仓库重地幽会，不仅要受批判，而且他这闲差肥缺就不保了。　　小果很着急，他们俩是真的啥事也没有，小手指都没碰过，整个是无产阶级感情，她发着抖站起来，意思是开门吧。可是牛根生坚决不同意，咬牙“啪嗒”一声把电灯拉了。咦，门外更奇怪了，有人在里面啊？巡逻队长开门开门地叫，声音渐渐激动、愤怒起来，最后篱笆门被军用大头鞋踢开了。电灯打开，一对男女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两个人被带到连部，经过解释，此案存疑，留下牛根生写检讨，免去保管员工作，下放到最艰苦的大田班。　　听完，小果让我骂得狗血淋头，她嘤嘤地说，我也没想和他要好，就是找个人说说话，他说话很幽默，肚子里故事可真多。　　牛根生喜欢看历史书和古诗词，学哲学批林批孔，他的稿子总是大气而规整。老人家逝世那天，大家从灵堂回来饭也顾不上吃，坐下交流体会，他率先痛哭流涕忏悔自己的小偷小摸行为，像中了魔似的，多米诺骨牌倒了，我们组十多个人人人都深挖思想根源，把读小学时做的坏事都坦白了，越挖越狠，泪流满面。我飞快记录整理，拱手把一大叠材料上缴，致使当局领导牢牢地掌握了我们每个人的要害，年底一只上调名额也没有拨给我们。　　我们这些文化贫农对高考制度恢复有感觉的不多，跃跃欲试的人好像都很怕被羞辱，牛根生第一年按兵不动，第二年厚积薄发一举考入财经大学，成了我们连队第一个正规大学生，堂堂皇皇地离开了农场。牛根生就是块读书的料，他本科毕业工作一年又返校读硕士，接着留校当了老师，一路讲师、副教授到教授，成了我们微小一族最崇敬的对象。　　前些天老战友聚会，牛根生坐在我旁边，他除了牙缺少了一只以外，似乎什么都没有变，笑起来表情既天真又狡黠。我们这个年纪的人讲什么最后总要落实到孩子身上，男女都不例外，他儿子上了重点大学重点专业，我问他有什么秘诀？他嘿嘿笑着说，不瞒你讲，是牛式暗示法。儿子上小学时，他便常常这样问：“老师讲的你是不是一听就懂？”儿子大考，牛根生只问：“这种考试对你来说，是否小菜一碟？”高考的时候，牛根生的计策写在一张小纸条上，儿子出家门前塞到他手心，就完了。　　牛根生的自观反省能力真的是绝，他也许看我笑得蹊跷，说，你放心好了，我性格上的弱点绝对不会在孩子身上找到，防微杜渐我从幼儿园就抓起啦。　　哈哈哈，我俩一同扬脖子大笑，大概都想起了三十年前仓库里的鸵鸟事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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