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记——程立仁│孔明珠│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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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记——程立仁
孔明珠 (发表日期:2007-01-26 13:35:33 阅读人次:1632 回复数:1)
程立仁这三个字刚写下来就已经有点毛骨悚然，他长长的鞋拔子脸兀然在黑暗中显像，眼镜片闪着熠熠寒光，直直对着我这个３０多年前的部下。　　程立仁是老三届且高中毕业，那一拨人是读过书的，据说他在郊区一个重点中学是物理尖子，没得大学考下了乡，靠苦干被提拔当上我们连队干部。我们连都是初中生，白着张小脸跳跳蹦蹦来的，把下乡当春游秋游，却不料跌进程立仁的掌心。　　程立仁心理变态，先是自虐，永远胡子拉碴头发蓬乱，裤脚一只高一只低卷在小腿上，赤脚，解放跑鞋随时可以蹬掉跳入稻田，像狂人一样夸张地拔秧、插秧、施肥，示范给世界观亟待改造的我们看，然后集合、训话、喊口号。无论农闲农忙，他整天斜着肩膀梭巡在大田里，悄无声息，像恶梦似的，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　　半年后我们的小脸上都没有了笑容，喇叭一响飞快在操场站队，早出晚归，女生杨排风男生黑李逵，田埂、排水沟、小河浜被整到飞机从天上望下来横平竖直，即使春天也寸草毫无。我们被评为农场数一数二的先进连队。　　老三届人读书多，智力真是不可比拟。程立仁开心的时候，会在我们这些小孩面前歪着嘴巴说说阿基米德定理、抛物线、杠杆原理、高分子结构什么的。巴金鲁迅郭沫若他也能背几句。他特别喜欢开大会，就像现在的肯德基一样，他每过一阵就要改广告语，香辣鸡翅变麻辣，又变南乳汁的。他不断描绘理想国的情景，号召斗私批修，仿佛经过他的努力，连队可以率先进入共产主义社会。　　可以想象，这样的人禁欲主义口号一定挂在嘴上。然而有一个晚上，放牛的小六子值勤经过他办公室，透过窗缝看见一个小姑娘坐在他的大腿上搂住他的脖子！不得了啦，小六子头脑轰地一热，一脚踢进门，你你你，嘴上一套暗地一套，你你你，男盗女娼！小姑娘骨碌站起来，反口问，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什么日子？“今天是他妹妹去世１０周年的纪念日！”怎么啦？程立仁接口道，我们俩兄妹相称，她在安慰我呢。　　小六子愣头青，被两人马克思燕妮保尔冬尼娅三绕两绕，理解了革命友谊，保证不说出去后，诺诺退出门去。之后，满脑子浆糊憋得慌的小六子常常在大会小会上听见隐射之语，什么有些人不要以为掌握了领导一些把柄就如何如何，他暗暗想，我得忍，他犯了那么大的天条，总心虚的，我只要守口如瓶，年底上调名额一定会给我，眼不见心不烦对不？　　到年底，小六子加一码，偷偷送去老大两盒补品。却被程立仁立马提到大会上示众，他杀鸡敬猴道，谁敢再这样污辱我，永远也不要想回城！小六子呆掉了，心里的秘密吐也不是，不吐他冤，天哪天哪，比窦娥还冤哪。　　小六子像人质一样在押，像面粉团似的被程立仁玩弄，一会儿提拔他当排长，一会儿撸掉他的职务，一会儿给他当先进生产者，一会儿又说他偷东西。把个小六子悔得恨不能那天眼睛戳瞎。　　可能是看我来往信件多，程立仁断定我会写点东西，于是慧眼识英雄般地提拔我帮他写年底总结。一次局先进连队交流会，他想出上台不读发言稿，领导班子４个人，弄只三句半演演的构思，逼我发挥聪明才智。　　我哪懂写剧本啊，幸亏那时农忙，我听到不要出工，写好为止的允诺，开心得要死。不顾女生们的白眼，一个礼拜躲在寝室里弄三句半。每天晚上去向他汇报，第二天修改，我可真具备太监素质，懂得看主子眼色，安排４个不同职位领导每人台词的长短轻重节奏，把马屁拍得恰到好处。后来正式演出我小八腊子没有资格参加，程立仁回来说，三男一女粉墨登场，满场震惊，那个语言铿锵有力，那个形式嚓刮里新。现在全农场局都记住他的名字了，他满脸春风。　　我和小六子的命运异曲同工，被程立仁死死留在农场不得返城，每到年底望穿秋水，痛不欲生，整整熬了７年。　　后来，程立仁的命也不好，搅在一场政治斗争中落马，顺大流返回了上海做平民百姓。很多年后我接到他的电话，压低的嗓音听上去仍然恐怖，命令我碰碰头，吓得我不敢不答应。爽约那天，阳光灿烂，我的脚杆子抖个不停。后来听到战友聚会他居然也敢去参加，还当众炫耀自己的幸福家庭。那天在座尽是下岗男女，中年贫困发福潦倒。程立仁兴冲冲敬酒时被人泼了一脸白酒，泼他的人就是小六子。　　他昏头了！瘦得像根丝瓜，离了婚在马路上做交通协管员的小六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