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方式│杨文凯│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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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的方式
杨文凯 (发表日期:2007-04-21 00:16:44 阅读人次:1534 回复数:0)
陆幼青还是走了，他斗不过癌症，抗不过命运，但他创造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死亡方式。我指的是他临终前写下了近百篇死亡日记。之所以用“创造”而不是“选择”，是因为孤陋寡闻的我除了记得在医学史上曾有一位伟大的医生感染病菌后，在临死前记下了七天病理日记以为后世研究之用以外，几乎没有人有如此的耐心和毅力直接与死亡对耗。　　中国人自古以来习惯于引刀成快的豪气和视死如归的悲壮。像瞿秋白在临死之前从容写下“中国的豆腐，天下第一”这样深情的缅怀，已经是一个异数。陆幼青踏著死亡的步点，要在生命倒记时的百篇日记里排除怨天尤人的悲苦，展现参透人生的平静，并尽量表露那并非与生俱来的幽默，这是一种残酷的行为选择。但陆幼青以第一线的方式完成了对死亡的终极研究，几乎没有给后来者留下多少新的探索可能。　　江南才子瞿秋白在本质上是一个文人，上海男人陆幼青也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中文系没有教给陆幼青太多谋生的手段，从他在混乱的年代里颠三倒四、各处试探的人生履历可以看出中文系男生在社会上谋生求职的窘境。百无一用是书生。陆幼青最后落脚为房地产展销中心副总经理，算是中文系里成功的逃亡者。但生命的怪圈在于，这个脸色清峻，架著一副眼镜的上海男人最终还是拿起了笔，以写作的方式来对抗死亡的恐惧，消解临终的寂寥。陆幼青在最后一篇《谢幕》里说：“ 惟一自慰的是，这十几万字是我十几年求学的成果了，没有查阅一本参考书，没有用过辞典，用的全是箱底的存货，当是对得起我那几十位语文老师了。”——中文系男生的自豪感溢于言表。　　我无以感受陆幼青病人的心境，但深能体会陆幼青为文的甘苦。就在陆幼青过世后不久，那座城市里的新潮主流刊物之一，2000年12月的《上海文坛》提出了“中文系的男生到哪里去了”这样的命题。这是两起没有必然联系的事件，不幸被人为排列在一起，充满了巧合，但这种巧合却让人对这个社会的价值取向感到匪夷所思。我至今执著地认为，如果陆幼青不是中文系毕业生，心中没有中文系情结，那他绝对成就不了如此完美的死亡方式。我希望为陆幼青创造的死亡方式申请专利，我将此命名为“中文系男生的方式”。是中文系培养的眼光，造就的胸襟，磨练的笔墨，最终铸成了陆幼青临终前奋力一跳的人生。在这里，人生无用即是大用。今天的男生们争相放逐中文系的事实，会使陆幼青创造的方式成为绝唱，更显价值。　　陆幼青以喝午茶的优雅姿态，维持了死亡日记的美丽，完成了与生命的对话。他的死亡日记在太阳永远沉落之后被全文结集为《生命的留言》，像一根难以飞越的人生杠杆，凌空高悬在生者的头顶。从此，中国人对常态下普通人的死亡研究，将从这本《生命的留言》开始，这是越来越多求生存求发展而获得生命宽裕的人们必然要面对的课题。余秋雨曾大力推荐美国社会学家莫里．施瓦茨教授的临终讲义《相约星期二》，希望生者能够学习死者的大彻大悟。无论是陆幼青还是施瓦茨，他们拼却残生，燃烧最后的生命烛光，身体力行去研究死亡，只是为了给家人、学生和许多生者指示出更合理的生的路径。在这个意义上，《生命的留言》堪当千古奇书。　　在享乐和挥霍生命成风的年代里，陆幼青们的声音虽然低弱，却终会涓涓成流。只要生命日显尊贵，有关死亡研究的兴起就不可避免。如果健者不知伤者痛，生者不解亡者恨，那么我们生活的时代依然是浅薄而廉价的－－财富暴增，物欲横流只是逆向的反衬。在拼搏和狂欢之馀，我们太需要反省、四顾、回味和感动，像陆幼青已经演示的那样。　　哀莫大于心死，心灵不死，即为永生。　　２００１。３。２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