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点滴之七十六／越狱和逃亡（下之三）│黑白子│东洋镜

首页 >> 个人集合 >> 黑白子 >> 日本点滴

	字体∶大中小
日本点滴之七十六／越狱和逃亡（下之三）
黑白子 (发表日期:2021-09-09 10:40:24 阅读人次:32570 回复数:7)
【黑白子案】7月，又从东京来到了北海道的阿寒湖，享受这里的清凉。期间，陆陆续续一直有朋友来玩，每天旅游、温泉、喝酒……道东的风景，去过没去过的，结结实实又领略了一番。8月初，在屈斜路湖泡温泉时，偶尔结识了一个棋友，应邀参加了他们的活动，随后又结交了弟子屈、西春别一带的棋迷，于是就和他们打成一片，你来我往，下棋、喝酒、聊天，日子快活地过，好比陶醉在游乐园里的孩童，早把学校的功课忘得一干二净，我也把日本点滴丢到了脑后……不过，内心深处，隐隐地总有一股暗流在涌动，好比游弋在大海深处的潜水艇，冒出水面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一样，我也如同借着月光走在回家路上的浪子，回到了读书笔记的怀抱——阿寒湖的深秋是我的钟爱，和京都的枫叶相比，阿寒湖的枫叶没有那么精致，但其一望无际的壮观，那天、湖、山、林钩织出的立体画面，色彩陆离；那通向天边的枫叶隧道，心旷神怡；那满天清晰的似乎可以触摸的星斗，令人着迷……亲朋好友们，有时间的话，来吧，阿寒湖的风光风情风物风流，与君共享。　　　　【再次杀人22】　　多年后，白鸟回忆到，网走监狱的越狱，当时还延期了一天。本来计划越狱的那天是8月25日，没有想到夜勤的巡回看守是一个平时对自己挺不错的人，白鸟不忍心因为自己的越狱而让他受到惩戒，所以就延宕了一天，26日遂行。　　越狱，在这里有了哲学的味道，白鸟用实际行动验证了自己的价值观，单纯朴素的情感所传达出的人格魅力，一如既往完美地让我们欣赏到了他的越狱美学——越狱是对虐待的抗议，延宕是为了人道的感恩，而感恩是对善意和同情的回报——我们不难想象，这临时决定的一天延宕，需要多么大的毅力和忍耐力。　　36岁的白鸟逃出网走监狱后，在北海道大山里的废矿和洞窟里潜藏生活了665天。这里就不描述白鸟是怎么生存下来的细节了，反正是他以超人的体力和生存本领，战胜了寒冷、饥饿、熊罴和寂寞——和常年单独牢房相比，大自然的怀抱胜似恋人。　　当人们再次听到白鸟的消息，已经是日本战败投降即将一年之后的1946年8月14日了——由于看到有着星条旗的飞机在天空中飞翔，白鸟决定下山一探究竟。深夜里，他溜进一所国民学校，找到报纸，这才知道日本战败投降了。　　白鸟决定去赴死——日本战败了，信念崩溃，活着失去了意义。白鸟自忖，占领者的美军，对于自己这样的重刑犯，肯定是死刑。与其在山中老死，不如让生命之花最后再绽放一次。带着自杀殉情的心情，白鸟下山直奔札幌，那是北海道最大的城市。　　然而，在昼伏夜行了50多天的时候，白鸟又涉嫌犯下了重罪，第二次杀人——白鸟路过一家农民的菜地，被主人父子当成偷菜的盗贼追打，无论怎么解释，对方就是不听，用木刀猛砍白鸟。一边逃跑，一边自卫，白鸟用短刀插进了对方儿子的身体，导致后者大出血后死亡。　　被逮捕的白鸟认为自己是正当防卫，他对辩护律师齐藤忠雄这样说道：“我被当成小偷，打得那叫惨，当时如果再不反抗的话，就真的要被杀死了……人是我杀的，这没有错，正当的判决我会接受。”然而，判决下来，死刑——“被告数次越狱，不可救药，不存在死刑之外的惩罚。” 　　听到和预期不同的宣判，白鸟瞬间大怒，在法庭上当场咆哮，血红的眼睛狠狠地盯着裁判官：“无期徒刑我可以接受，死刑是特么扯蛋。我一定会逃出来的，你们等着吧，把脖子给老子洗干净。” 　　据说，当时参与审判的法官、检察官们，回到家后都偷偷地把写有自己名字的名牌从门柱上扒了下来。　　　　【奇迹23】　　1947年正月，死刑犯白鸟由荣被移送到札幌监狱，看守两人一组携枪24小时监视，两个小时一换班。鉴于白鸟的越狱史，札幌监狱将牢房的门窗、天井、地板、铁格子等重新补强，一天两次搜查牢房和身体。　　“死刑判决之后，虽然不会立即执行，但时间也不会太多。必须说，当时我是非常恐慌的，我不想这样死，一定要逃出去……”多年后，白鸟回顾当时的心境时如是说。　　白鸟在前面三次的入狱到越狱的时间分别是：青森监狱6个月，秋田监狱8个月，网走监狱一年4个月……这次的札幌监狱呢，白鸟只用了两个月。对，在狱方万全的戒备、监视之下，白鸟再次成功越狱。　　下面，我们来看看，奇迹是怎么发生的。　　一、经过观察，白鸟发现要想逃出，唯一的出路就在地板下。为了知道地板下是不是水泥，白鸟取出榻榻米的草芯，沾上吐沫，沿着地板的缝隙慢慢地反复向下探，几十回之后，当白鸟看到草芯的顶端沾有泥土时，他有了绝对可以从这里逃出去的自信。　　二、白鸟以自己是死刑犯来日无多为由，要求增加饭量并获得批准。　　三、白鸟天天坐在牢房里，两眼总是盯着天井，害得狱方几次找借口将白鸟带出牢房，仔细检查天井，确保万无一失——白鸟再一次成功地转移了狱方的注意力。　　四、借一次被带到审查室接受检察官审查之际，白鸟看到窗户上固定玻璃的铁钉子，找了一个看守不注意的机会拔了一根下来带回了牢房——得到铁钉子的10天后，白鸟成功越狱。　　五、牢房里有洗脸的小木桶，外侧环绕两根铁箍，白鸟拆下一根，和秋田监狱时一样，用旧铁钉子把铁箍制作成锯子　　六、白鸟把饭粒揉成浆糊，将钉子和锯子粘在马桶的底部。牢房天天检查时，马桶也会被移开，但是没人会把装有屎尿的马桶举起来检查底部。计划好越狱时间后，一日三餐，尽量少吃，大幅度减少大小便的次数，平常一周倒一次的马桶，就变成10天倒一次。这样，粘在马桶底部的锯子和钉子的安全就得到了最大的保证。　　七、两张地板的材料是6公分厚、16.5公分宽、2米长的楢木，极其坚硬。白鸟坐在上面，双手埋在双腿之间，且不停地抖着腿，以此掩护锯地板的动作。一次，牢房监视口里传来看守的呵斥，让白鸟把手拿出来，白鸟就借口是实在太冷了……不到五天时间，大功告成，地板的一角被锯开。把饭粒和尘土混合，抹在地板上锯开的缝隙处，即便检查，肉眼也看不出异样。　　八、两人一组的看守往返巡视的时间是15分钟，晚上7点之后，利用这个时间差，白鸟将寝具卷成人形睡觉状，掀开地板钻了下去。地板和土地之间有50公分的空间，将地板复原后，漆黑中的白鸟像鼹鼠一样，用铝合金的食器、用锯、用手，开始挖掘……“到底挖了多久我也不清楚，当双手感觉到冰冷的空气的时候，我知道自己成功了。钻出地面，借着雪色，我才发现手指黑乎乎的连血带泥，因为紧张，也没有感觉到痛。”白鸟这样回忆道。后来的判决书上是这样记载的：犯人用了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挖出了一条两米的隧道…… 　　　　　　　　伴随着对白鸟越狱方法的深入调查，在不知不觉之中，看守长以及看守们都不可思议地对白鸟产生出敬畏之心——不知道白鸟的智商有多高，也不知道白鸟的智力有多强，我只知道，没有任何学历的白鸟，面对受过正规教育且经验丰富的狱方管理层以及老练的看守，针对各种可谓严之又严的防范越狱的措施，这个悲运的男子汉，信念之坚定，计划之缜密，心理之机巧，行动之大胆，体力之超人，所展示出来的大智慧，令天下男人失色。　　历史上，很多越狱的成功，都来自监狱内的狱友和外部朋友的帮助，白鸟由荣的牛逼就在于，没有任何人的协助，四次越狱都完全是凭一己之力，创造出奇迹。而且，四次越狱行动，都没有伤及一人。　　白鸟由荣出身极其贫寒，几乎没有受过什么教育，但他身上的一些特点，他的人性和人格，却隐隐有贵族的范儿……日本文化的基因里，自有其独自的遗传。　　在诸多日本的英杰身上，我似乎都看到有白鸟由荣的身影在。　　　　【模范囚24】　　札幌越狱295天之后，白鸟由荣的名字再次出现在报纸上，时在1948年1月19日。　　札幌附近的琴似町，巡逻中的警察看到一个身背包袱的男人，怀疑是不是在运送黑市物资，于是进行例行的职务问询。男人自称“木村”，说是要去外地打工。警察说道：“车站不是这个方向呀。”回答是“身上没有钱，只能步行走着去。”警察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于是要求打开包袱检查，锅、釜、茶碗、大米、衣物等，还有一把日本刀。　　就在检查之际，男人对警察说道：“兄弟，能不能给根烟？”当时，香烟是贵重物品。　　警察没有犹豫，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递给了男人。　　男人贪婪地抽了几口之后，对警察小声说道：“兄弟，谢谢你的香烟。其实，我是去年从札幌监狱越狱的白鸟由荣……” 　　在后来警察的审问时，白鸟这样述说他当时的心情：“警察检查的时候，给了我一根香烟，一下子让我动了感情，不知不觉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如果警察喝三吼四地摆谱，搞不好我会操起日本刀强行突破……唉，一根香烟灭了我的斗志。”——唉，总是说女人最受不了亲切和温柔，其实，岂止是女人，男人或许更怕亲切和温柔。强壮如白鸟，内心也有孱弱的时候。　　白鸟自首4个月后，被判决有期徒刑20年。尽管法庭没有认同菜地杀人是正当防卫，但承认白鸟没有杀意，按照伤害致死罪判处。因为不再是死刑，白鸟服从了判决，这一年，他40岁。　　位于东京的“府中刑务所”，开设于1790年，是日本最大的监狱。这次，白鸟就被关押在这里。回忆起府中监狱，白鸟说道：“如果不是府中监狱的铃木良藏监狱长，我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为模范囚，更不知道能不能最后得到了假释。铃木监狱长是我的大恩人。他拿我当人。我被押送到的第一天，一见到我，他就命令摘下我身上特制的手铐、脚镣、连锁……”来自人格的尊重让白鸟感受到这里和以前监狱的不同。　　一方面，总结了白鸟四次越狱的经验，府中监狱打造了两件单身牢房，铜墙铁壁钢筋水泥，让白鸟每周轮换着蹲。　　另一方面，铃木监狱长允许白鸟参与监狱里的劳动。一开始是在牢房里贴信封和纺线，一年以后又让白鸟到监狱食堂做精米加工的工作。不久还让白鸟当园丁，整理监狱的花坛——白鸟的梦想就是有一块自己的田地，他那灵活的双手对于种花植草是在合适不过了。　　再一方面，铃木监狱长告诉白鸟，表现好的话，成为模范囚，就会为他申请假释。　　“拜铃木监狱长所赐，我的府中时代是‘自由’的。我不能背叛监狱长的恩情，于是我告诉监狱长，不仅绝对不会再越狱，我还要努力成为模范囚。”白鸟这样回忆道。　　1958年，白鸟成为模范囚。　　1961年12月12日，在府中监狱度过了13年4个月之后，前后蹲了26年监狱的54岁的白鸟由荣，假释出狱，迈出监狱的大门，复归社会。　　出狱后的白鸟在东京以打零工为生，大多是建筑工地的活。　　1979年2月24日，白鸟在“生活保护观察所”指定的东京都内的三井纪念医院因心肌梗塞去世，春秋71年。　　　　【破狱25】　　1983年，以白鸟由荣为原型的长篇纪实小说《破狱》出版并成为畅销书，1984年获得“第36届读卖文学奖”（小说部门）和第35届“艺术选奖文部大臣奖”（文学部门）。　　《破狱》的作者叫吉村昭（1927～2006），是当代日本纪实文学代表性作家之一，获得过“太宰治奖”、“菊池宽奖”、“文艺春秋读者奖”、“吉川英治文学奖”、“每日艺术奖”、“日本艺术院奖”、“大佛次郎奖”。1997年，司马辽太郎去世的第二年，第一届“司马辽太郎奖”评委会决定颁奖给吉村昭，却被后者辞退，同为同时代的纪实文学作家，微妙的关系让吉村昭死活不赏司马辽太郎死去的脸，结果是今年4月去世的立花隆捡了个便宜尝了个鲜。　　　　　　　　图片说明：长篇纪实小说《破狱》，在详细描写战中战后的时代背景的基础之上，从监狱这个极其特殊的角度，审视了时代和历史。小说的一根主线是主人公越狱王“佐久间清太郎”，另外一根主线是“战争和战败的日本历史”，交织在一起的两根主线，编织出了一幅厚重的时代画卷。　　　　1984年，NHK根据《破狱》拍摄成电视剧，著名演员绪形拳和津川雅彦主演，通过犯人和看守的关系，探求人类的尊严为何物。在紧张的叙事中，两大名优的迫真演技将剧情推向高潮——1985年，该剧获得日本文化厅“第一届艺术作品奖”，同年还获得电视剧的国际权威奖“意大利奖”。　　　　　　图片说明：饰演囚犯绪形拳（左）和饰演看守的津川雅彦　　　　2017年，日本东京电视台再次将吉村昭的小说《破狱》拍摄成同名电视剧，并请来大腕北野武饰演看守，越狱王白鸟则由被中国粉丝昵称为“山田熊猫”的山田孝之扮演。自从1985年NHK拍摄了《破狱》以来，一直有人想请北野武来再拍一次。而北野武总是以“最不喜欢走在雪地里”为理由，多次谢绝。这次，“到目前为止饰演的都是穷凶极恶，反过来演一次看守也值得一试，偶尔挑战一下自己吧。”北野武答应了下来——白鸟由荣的故事，最终还是让桀骜不驯的北野武动了心，他一反过去总是饰演黑社会等暴力的角色，反过来饰演犯人的对头狱警看守，和山田孝之拍对手戏，诠释命运共生体的存在。　　　　　　图片说明：山田孝之（左）饰演白鸟由荣　　　　这是北野武三年以来的电视剧，饰演监狱的看守部长，曾经在小菅监狱看守过白鸟，随后调到网走监狱，继续看守白鸟——尽管战争结束了，但两个人之间的战斗，从战前延续到战后，囚徒与看守，越狱与防范，双方的攻防不仅是物理上的，更在心理上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微妙关系。整部电视剧的画面基本上都是在监狱里，光线灰暗，空间的压缩产生出的凝聚感令人窒息，北野武独特的气场，山田孝之凌厉犀利的目光，对峙中酝酿出的气氛，似乎能够将空气冻结，无名的紧张感将观众深深地带入戏中。　　北野武这样说道：“《破狱》这个故事，详述的是‘活下去’这个极其深刻主题，能不能演好，我还真有点紧张。” 　　　　　　　　北野武的这个《破狱》，与原作小说相比，“篡改”了很多，几乎可以说，已经是另外一部作品了。北野武饰演的看守，在原作中只有暂短的出现，也不曾在网走监狱和札幌监狱上过班。另外，电视剧还设计了一个细节，那就是，失去了妻子的北野武一心扑在工作上，成为了“监狱守护神”。　　“监狱守护神”对决“最强越狱王”，成为电视剧的焦点——执着信念的对决碰撞，绝对不让你越狱，绝对越狱给你看，白热化的攻防…… 　　　　　　图片说明：山田孝之再现了白鸟由荣的越狱奇迹。　　杀人罪的白鸟作为犯人，被禁锢在有形的监狱，肉体上受尽折磨。而北野武饰演的身为看守犯人的看守长，背负着没有保护好家庭的十字架，已经成人的女儿也和他在感情上有着深刻的隔阂，精神被囚禁在无形的心牢，心理上倍受煎熬。奇妙的因缘将两个命运相似却又不同的男人安排在一起，表面上的敌对无法掩盖内在的相互理解和尊重。从看守长的角度，服刑赎罪是必须，这是法律所在，也是看守的义务。但是，犯人也是人，也有尊严，不应该任意殴辱、凌辱、侮辱。犯人一旦偿还了罪孽，就可以重新步入社会，回到原来的生活中。　　“你和我死去的儿子同岁。” 　　“即便走出监狱得到了自由，而整个世界又何尝不是一所更大的监狱。” 　　“你有家可回，我却无家可归。” 　　北野武的孤独、寂寞和无力、无奈，从这些对话里透露出了几分。　　是啊，从北野武的角度看，逃监牢易，破心牢难。　　北野武的冷酷表情下，内心那看不见的温情，就像剧情里北野武端来一盆热水去温暖白鸟冻伤的双手，居然成为支撑越狱王生存下去的力量。　　　　　　　　电视剧的最后，白鸟被押送到东京的途中，路过家乡青森时，北野武特意送来了青森的苹果。押送车内，白鸟的心就像被融化的冰块，那如释重负的表情，那望着家乡方向的号泣，活下去，在死中求生，超人的生命力彰显出人类为挣脱束缚而进行的努力，对自由的本能的渴望，通过山田孝之自始至终的如刀子般锐利的眼神得到完美的诠释。　　这部作品的看点，就是越狱王和监狱守护神之间，对立的宿敌之间产生出奇妙的情感纽带，形成一种共生的关系，彼此渗透，相互作用，在影响对方的同时，也被对方感染。　　北野武端来的那一盆热水，所温暖不仅是一双冻伤的手，更是一颗僵硬的心。同时，在温暖白鸟的同时，北野武也感同身受，那复杂的眼神，紧闭的双唇，掩饰不住北野武内心的波澜——北野武在白鸟身上看到了自己。　　　　　　蛇足1：这副作品是在“北野武看日本”的电视节目中，北野武当场请出席的嘉宾武田双云为自己主演的《破狱》书写的剧名。武田双云是活跃在日本国内外的艺术家，集音乐、雕刻、书法于一身，崭新的创意，独特的个性，极其令人瞩目。亲自研墨的北野武看着墨迹未干、迫力十足的两个大字，情不自禁地嘟囔出一句：“真特么牛逼！”（やっぱすげぇ～なぁ～）　　　　　　　　蛇足2：在白鸟由荣的故事里，最后还有几个细节令我难忘。　　假释出狱之后，1963年的冬天，白鸟由又搬到东京都荒川区三河岛一个叫吉田庄的简易公寓，一个人一住就是四年。期间，白鸟和邻居的一个上幼儿园的5岁的小女孩成为朋友，经常买糖果给她吃。在白鸟的内心里，或许是将自己对女儿的怀念，转化到了5岁的小姑娘的身上。“白鸟大叔总给我买糖呀玩具呀，有时候还给我零花钱，印象里是非常亲切的。可是，像父亲一样的白鸟大叔，一声招呼都没有打就突然搬走了……二十多年再也没有见过他。”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叫篠原阳子，后来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一脸遗憾地说道。　　白鸟去世后，因为没有家人领取，火化后的遗骨作为“无缘人”，由位于东京都葛饰区净土宗的源寿寺收纳保管。然而，根据寺规，“无缘人”的保管期限是五年，然后就会和其他遗骨一起合葬。1984年，已经25、6岁的篠原阳子来到源寿寺，请求说道：“小的时候，我曾经受到白鸟大叔的很多关照……现在，我愿意领取白鸟大叔的遗骨，把他葬在我家的墓地里。”就这样，白鸟由荣的遗骨缘免去了成为“无缘人”。　　之所以突然搬家，白鸟由荣曾经对前来采访的作家齐藤充功这样回忆：“当时正是东京奥林匹克前后，大兴土木，工作很好找，收入也不错。我的体力也没有问题，一天都不休可以连轴转。然而，运气不好，遇到工地的几个同事总是欺负我，动不动就揍我。按照我的脾气和能耐，他们根本不是对手。但是，我却不能动手，因为是在假释中。好不容易出来了，我不想再回到监狱里去，二十多年的监狱生活，让我精神上已经癔症了。我的脖子上有根看不见的枷锁呀——现在想起来，我特么就特别后悔，当时为什么不反击？！就这样，我一下子产生了厌世情绪，一想到要去工地，我就觉得头疼麻烦大了，干脆辞职不干了。一心一意，我就想回到一个人都没有的山里去。” 　　1973年夏天，已经66岁的白鸟，在自己的生日那天，从东京前往青森的故乡——本来他发誓这辈子绝不再回去的。自从青森监狱越狱以来，37年过去了。“身体大不如前了，心脏病时有发作，什么时候走人都不奇怪，或许这是最初也是最后的机会了。”白鸟吐出了弱音。　　白鸟来到了妻子和女儿居住地方，他不敢过去敲门，只是在不远的地方注视着。他看到了女儿出来晾衣服，装作并不认识的样子，默默地看了一会，转身离去。“我实在没有勇气上前打招呼，我害怕她们不认我……”失去了这个机会之后，白鸟至死再也没有和家人见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