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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媾疫》之三十五

亦夫 (发表日期:2007-03-08 10:14:05 阅读人次:1939 回复数:1)

  三十五、

  
对于老袁家而言,这个早到的夏天真是充满了灾难和不祥的预感。枣胡老汉挂在莽魁婆姨门帘上的那串铜铃,整日发出一片让人心惊的“叮当”声,仿佛是什么隐形的高人在神秘预言即将来临的灾变。六月份里,寡妇银珍的怀孕让村人们把老袁家刨宗挖祖地羞辱了一番,这使得袁家长子保英为此差点和老母亲翻了脸。六月二十三日,银珍被她娘家亲妈领回鲁马镇后,他心中的那口闷气才算稍稍平缓了一点。可随即另一个问题却又开始纠缠他的思绪:那究竟是谁作的孽?保英几乎每天晚上都在寻思这个问题。自从银珍这个水袋般胀满又美艳惹眼的女人娶进袁家大门以后,他几乎每天都在观察着她的行踪和举动。保英回想着自打新年过完后银珍的踪迹,却越想越感到疑惑:过完年到显出怀孕征兆的这段时间里,在自己记忆中银珍就没有怎么出过门,连去黄肠沟给保德上坟烧纸,也是袁家老小同去同回的,她到底是什么时候跟什么人怀上的呢?想着想着,保英的心思开始不安起来。既然不是白天,那必然就是晚上,而如果是晚上,作孽者则一定是袁家大院里的某个人。尽管保英极力排斥这一思路,但每一次的猜测仍会回到这条老路上。“老袁家气数到了,怎么尽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人啊!”保英最终还是不可避免地陷入了这种推理,认定和银珍私下有染的必是家中除自己以外唯一的男人保武了。保英想着保武那副憨厚老实的样子,开始时确实有些动摇。但想起保文的事,他的这种动摇顷刻间便土崩瓦解了。“肯定是银珍用她那骚情样勾引了保武!我还奇怪哩,自打保文失踪后她能变得那样老实,成天足不出户,原来是有人在夜里伺候哩。”保英自言自语,像是着了魔一般。已在身旁睡去的婆姨水娥总是被他吵醒,一听这话就急了:“保英,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了,现在早已经分家另灶,你再莫管人家的事了。再说,你看保武兄弟那老实样,能像是做乃事的人吗?不能,肯定不能!”保英一听此话便黑了脸:“不能?见了那么骚情风浪的女人,日他妈我看除了我不动邪心,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男人了。这事不说能成吗?家里琐事由着他们便也罢了,可这是伤风败俗、辱没先人的事,能眼看着不管吗?”水娥本来就是个软性子的女人,见男人动了气,便不敢再言语,只能悄没声息地重新钻进被窝睡觉。

  
水娥其实一夜都再也未能睡着。她听见男人不住的叹息声夹杂在满院过风时的那片铃铛声中,两者竟十分和谐,如同院子中正有两个垂暮的老人在倾心交谈满腹的心事。

  
保英自从认定致使银珍怀孕的人是四弟保武后,心里的感觉就如同保德死了时那样悲哀。他又一次像只老谋深算的狼一样,目光从堂屋、厨房的窗口甚至自家糊窗纸的破洞中射出去,观察、研究着保武的一举一动。尽管保武依旧那么终日沉默寡言地埋头做事,没有多少眼色却着实勤快地听从着母亲、大哥、嫂子及婆姨的指拨。但这一切在保英的眼里,却成了掩饰自己丑事的作态。就如同打碎了尿盆的小孩子在母亲还没有察觉以前,总会殷勤地干活,以讨得欢喜而不被怀疑或从轻发落。“保武啊保武,你都是两个女娃的爹了,你咋会活成这样!”保英有时候痛苦地在屋中直捶自己的脑袋,那神情、那口吻就跟他当年蹴在保德僵硬的尸首前说“你咋做出这等蠢事”时一模一样。

  
六月底的一天中午,保英到田间去转了一圈。上次把右半边脸上的燎泡全部掐破后,脸上倒是轻缓了一段时间。可现在那片燎泡却又以更旺盛的势头长了起来,这使保英心中更是烦上加烦。他摸着田野中已经开始饱满起来的麦粒,心中惶恐地感叹:今年恐怕七月份就得开镰了,日怪的整整比往年提前了一个月。太阳火辣辣地灼烤着大地,刺得他长着燎泡的右脸一片生疼。保英本来还想到庄背的孤窑中去看看老父亲莽魁,此刻却全然没了精神,蔫塌塌地回家去了。

  
走进堂屋,保武正坐在炕沿上和老母亲说话。他们似乎是在说银珍的事,保英刚一进门,听见的第一句话就是保武的声音。

  
“……银珍离开咱家也怪可怜的。”

  
“恐怕这样的人只有你会可怜。”保英一听,便忽地一股气涌上心头,冷冷地甩了保武一句。

  
“哥,你回来了。”保武是个木讷之人,他并没有辨出保英话中的芒刺,仍憨厚地起身坐到地下的矮凳上,把大哥让到炕沿上坐下。

  
“保英,你说话做甚这么大火气?”莽魁婆姨望着保英那青一阵、紫一阵的脸,不解地问。

  
“妈,我哥还在生银珍的气哩。”保武见保英不吭声,忙接上了老母亲的话茬,“其实我哥大可不必操这份心。银珍那么年轻,能守寡一年就算得上厚道了,还真能指望她守一辈子吗?”

  
“你放的甚臭屁!守不守是她的自愿,要守就守住,不守就嫁汉。说守却背地里日鬼捣棒槌的,这不是既要当婊子,又要立贞节牌坊吗?”保英一听保武的话,声音立即又傲大了起来。

  
“保英!你今日咋了?跟你四弟有甚过隙了不成?”莽魁婆姨见保英果然胸中憋了股闷气,怕他跟保武发作起来,连忙厉声将他喝住。

  
“妈,没啥。我哥能跟我有甚过隙?我哥是生银珍的气哩。哥啊,你甭生这号闲气了,反正她也走了,这一走十有八九是回不来了。”保武憨憨地笑笑,从烟盒里装好一锅旱烟递过来,“哥你吃烟,你甭生气了。”

  
“十有八九回不来了?哼!”保英不接烟锅,而是将保武的手拨开,“不回来了你还能去嘛,鲁马镇离吊庄虽远,心急火燎的人走起来,怕一锅烟的时辰也就到了。”

  
“哥,你这话是甚意思吗?”保武脸上显出吃惊的神色来。他讪讪地将烟锅放回木柜上,说话的口气却明显粗重起来。

  
莽魁婆姨终于明白了保英的意思。她知道保武的脾气,上次为同样的事保文能以头撞墙、寻死觅活,要是放在虽然木讷、发起脾气来却是“蔫驴踢死人”的保武身上,指不定会若出多大的祸事。莽魁婆姨吓出了一身冷汗,她想都没来得及多想,随着保英话落,就“啪”地抡手给了他一个耳光,尖声叫骂道:

  
“你日你妈哩保英!你是看这个家人还没死绝心里不甘咋的?你把X嘴闭上少说一句话就憋死了?滚你屋去!”

  
这一掌扇在保英的左脸上,他顿时感到火辣辣的一阵生疼。这一段时间来,保英被各种各样的苦恼纠缠着,心里本来就被闷气憋得几欲爆炸,此时被老母亲掴了一掌,火气立即像寻着了出口一样狂泻而出。他从炕沿上蹦下来,气咻咻地叫道:“就这么包着捂着!再这样不敢说不敢骂的,咱老袁家先人的脸皮就叫后人抠烂完了。”

  
“保英你日你妈赶紧闭嘴!”莽魁婆姨脸色腊白,手指哆嗦地指着保英,眼泪哗哗地淌了下来。

  
“妈,你甭急。”保武再愚,却也听出了大哥话中的话。这个平日温和得如同一头耕牛般的汉子,鼻子里喷出两道粗气,脸上的肌肉“的的的”地抖动起来。他尽量克制住自己,上前安慰了老母亲几句,这才转过身来,用一种可怕的目光死盯住平日里自己敬若父亲的长兄,一字一句地说:“哥,你的话是甚意思?你说清白了。”

  
“甚意思?甚意思你不知道?!不清白的事难道用嘴能说得清白?”保英正在气头上,哪里还顾得上看保武的神情,脱口就是挖苦和讥讽的话。

  
“哥你是说我当大伯子的和弟媳胡搞了?哥你说你就是这个意思?!”

  
“是不是这个意思你清楚。咱老袁家亏先人哩,一茬人就出下两个不成器的东西。”

  
“保英,闭上你的X嘴!妈把你叫爷哩,保英!”莽魁婆姨已经被保武眼中喷涌而出的狂怒吓得浑身如筛糠一样颤抖不止。她一边“砰砰”地双手拍着炕沿,一边流着泪哭求着保英。

  
保武静静地站着,像一棍子被人打懵了一般。稍等片刻,他忽然“嗷”地发出一声类似野兽哀嗥般的怪叫,转身就跑出了堂屋。他一边歇斯底里地喊着:“不活了,日他妈咱都不活了。”,一边发疯一般冲到自家的厨房中,从正在切菜的秋彦手中夺过菜刀转身复向堂屋中冲去。跟在后面的秋彦一看这等架势,知道出大事了,立即尖叫着追了出来。

  
堂屋中保英见状,也顿时怒从胆边生。他大叫一声:“不活就不活了。”顺手操起门背后一柄长炕耙,迎着保武就扑了上来。兄弟两人像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立即撕打在一起。保英手中的炕耙长,没等保武近身,轮起来使劲一抽,早已经打折了保武执刀的右腕,菜刀“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随后进来的秋彦虽然心疼自己的男人,但毕竟怕出下人命,赶紧将刀拾起来扔到了砖墙外,这才使劲地推着保英,替自己的男人拉偏架。

  
两人正打得鼻青脸紫、不开开交,忽然听到一声喊:“妈上吊了!”保英和保武顿时像被断了电的机器一样戛然住手。他们扭头看时,果见老母亲把一根绳索已套好在房梁上,正站在炕上踮着小脚,泪流满面地将头往套环里伸去。

  
“妈!”保英恸哭一声,扑上去一把将老母亲那枯瘦的身子推坐在炕上。他随即抱住老母的头,哭道:“妈!妈!你甭吓儿了,你要把当儿的吓死吗?”保武则怔怔地在一旁呆立着,脸上白蜡蜡的没有一点血色。

  
“你们厮杀吧!我死了把眼一闭,甚心都不用操了,你们杀吧。”莽魁婆姨一边流着泪说,一边硬撑着仍要起身。随即赶来的水娥、秋彦等女人也赶紧过来,死劝活说,这才将老母亲劝说得稍微安静下来。

  
“妈,你说这赖谁?我可是为了咱老袁家的名声哩。”保英拉着母亲的手,声泪俱下地说。

  
“都怪我!”

  
不料还没等莽魁婆姨说话,站在一边的保武却接了一句。这个平日里老实温顺的汉子,眼睛里噙满泪水,神情哀伤得令人心碎。他垂着头走到炕沿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脸贴住黄土磕了好几个响头。他声音哽咽着道:“妈,儿今后怕是想孝顺您老人家都孝顺不成了。妈啊,您多多保重吧。”

  
“保武,我的儿!你千万不敢往心里去。你哥就是那么个脾气,你要是寻短见,妈立即后身就跟了你去。”莽魁婆姨说着又难过得大放悲声。

  
“妈,我不死。我上有妈下有儿的,我想死都死不成。我没有做过一件丢袁家脸的事,可我却再也在这个院子里住不成了……”保武说着说着伤了心,眼泪更是一股一股地流了下来。他伏下身又磕了几个头,转身就要往出走。没料想婆姨秋彦却一把扯住他道:“你让他当老大的把话说清楚,凭甚这样胡整人哩?”秋彦话刚出口,脸上却重重地挨了保武一个耳光。保武不说话低了头就往外走,秋彦眼里噙了泪花,脸冲着保英和水娥骂一声:“你熊人心肠恁毒?!”赶紧跑出去追自家的男人去了。

  
保英还想说什么,却被水娥苦苦恳求着拦住了。

  
“唉,走吧,都走吧,走得远远的反倒省心了。”莽魁婆姨如梦初醒般地呆坐炕上,神情恍惚地喃喃自语道。

  
这时,隔壁录世家纠集起来的那班乐人又“呜哩哇啦”地吹起了唢呐。那声音在正午时分听上去充满晦气,像是附近正在埋葬死去的什么人一样。

  
当天,保武和秋彦沉默着收拾了一下午东西,箱柜桌椅、碗碟盘盏、被褥单子及一应零碎摆了一院。保英在自己的屋里看了半晌,见保武果真要走,心中倒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他想出去劝说几句,却又拉不下脸面,急得在屋子里一边唉声叹气,一边像只圈在笼中的狼一样来回疾走。倒是水娥看出了男人的心思,厚着脸皮出去给保武和秋彦说话。没料那两人谁也不搭理她,独自一趟趟将家具物件全搬出袁家大院去了。

  
天擦黑时,保武两口子竟将老父亲袁莽魁独居的那孔旧窑收拾干净住了进去,而将莽魁老汉于暮色中移送到了袁家大院,将他关在了他们原来居住的那见偏厦屋中。莽魁老汉仍痴呆呆话语不全,而老毛病一点也没有轻缓,仍是不停地放出一个个让人既尴尬万分又恶心欲呕的响屁。

  
袁家大院的夜晚被铜铃声、屁声和几间屋子里的哀叹声充斥着,给人以极其神秘的不祥之感。

  
这一夜,留在袁家大院的所有人,除了老莽魁不知是睡是醒外,其余人都在黑暗中瞪大眼睛,彻夜不眠地躺了一宿。




 回复[1]:  雪非雪 (2007-03-08 13:50:54)  
 
  期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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