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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媾疫》之三十二
亦夫 (发表日期:2007-02-28 17:17:09 阅读人次:1935 回复数:2)
三十二、
四月十八日在六甲镇的乡集上,戏头杨思德被暗地里飞来的一块砖头砸得鼻青脸肿、血流如注,当时就从幕侧的乐队中一头栽向戏台,昏死了过去。几个吓得脸如土色的男戏子慌失地将他抬架出去,草草于野摊上买些药敷了,急头慌脑地一溜烟抬他回了吊庄的戏班大院。杨戏头一直昏睡到第二天中午,才渐渐清醒过来。他刚一睁开眼,脑子里浮现出来的就是在六甲镇“罗记客栈”中当天晚上的情景:一方惨白的月光中那个沉甸甸的头影,清晰地在他眼前闪现,使他浑身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觉得正是那团黑影重重地砸向自己的头顶,并且已经深深地嵌入了自己的脑子里面。几个一直守在他身边的男女戏子见杨戏头醒来,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们赶紧洗锅生火,弄下些软面条嫩鸡蛋之类的饭食喂他吃下。
“戏头,你看清是谁下的黑手吗?”戏子们问。
“影子,一团影子!”杨戏头两目恍惚地说。
“影子?!”
“狗日的是想要我的命。”
男女戏子们面面相觑,以为他们的老板被一砖砸得脑子走了窍,说话变得颠三倒四起来。他们给他捶背捏腿、沏茶喂饭,说了一大通抚慰的话。这个说:“准是哪个狗日的看咱大把挣钱眼红,拆咱的摊子哩。”那个道:“兴许是谁家碎娃乱撇砖头,却正巧就落在您的头上了。”甚至有的戏子猜测是戏台棚顶年久失修,是风将一块活动的砖头吹下来了。杨戏头被他们簇围着躺在炕上,瞪着两只失神的眼睛,半天一语未发。等男女戏子们安慰的话都说得搜肠刮肚了,杨戏头却冷不丁“哈哈哈”放声大笑起来:
“来吧,你狗日的来!我等着你哩。”
杨戏头从炕上坐起来,看了看围在自己四周、吓得如同白日遇鬼一般的男女戏子,往日那种锐利的目光和沉着自信的神情渐渐又回到了脸上。他说道:
“你们甭怕,我脑子没有跑窍,清楚得很哩。彦生,你去把铺盖搬来,以后和我同睡这屋。咱俩一人一杆火枪,等着他狗日的来。”
“到底是谁嘛?”戏班中善演武生、长得高大威猛的彦生仍一脸迷惑地问。
“你们别问了。咱走村串乡多少年了,还能怕了谁不成?从今日起,咱还照排照演咱的戏,晚上照接咱的客。”
从那天晚上起,彦生便住在了杨戏头的屋子里。戏班一切照旧,仍是白天排戏练嗓或去别的村镇给人家做寿办丧、搭台唱戏,晚上仍经营越来越知名、越来越红火的皮肉生意。与以前唯一不同的是,每当天刚麻黑的时候,杨戏头就打发走五斤和住在老袁家的小宁,吩咐人将大门牢牢插紧。若有客来,待仔细问清名姓后才放人进来。来一个客开一次门,而不像过去那样整夜整也敞着大门,任那些逐花扑蝶的浮浪之人像住店一般随意出入。
“咱老板怕是和啥人结仇了。你看他整天枪不离身,看着直叫人害怕。”胆小怕事的女戏子们,见此悄悄在背地里议论纷纷。她们想像着有一日那仇家冷不丁地摸进戏班大院,不光会杀了杨戏头,没准会祸及她们,杀得血流成河。女戏子们担惊受怕起来,白天唱戏和晚上接客都少了精神,整个戏班显得沉闷不堪。
杨戏头心中有底。他一遍一遍地回想自己以往经过的事和处过的人,清楚无疑地知道,那天夜里将那颗沉甸甸的头影映入自己客房的不是别人,就是在吊庄失去音讯已经很久的鳖旦!四、五月间当柳村柳赖头全家被割掉脑袋的消息满村传开的时候,他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哼!就你一个鳖旦,能奈何了我?我可不是整天将大头背在身后的人。你来,你狗日的来!你不来我倒要惦记了。”杨戏头有事没事就用手摸着乌黑锃亮的土枪,心里幻想着将鳖旦打得一头栽倒在院子中的情形。他除了比以往更警觉以外,仍雄心勃勃地操纵着自己戏班里的这群年青男女,为自己挣着一叠又一叠的钞票。但让他失望的是,被人用砖头开了瓢的自己都没有什么顾忌,手下的一伙女戏子却个个变得萎靡消沉。无论是唱戏还是接客,生意比以前都远远地冷落了下去。倒是多亏新来乍到的五斤聪明伶俐,每场演出无论是生旦净未丑,扮啥角儿有啥角儿的架势,勉强用自己微薄的力量为戏班赢得了生存和掌声。甚至到了后来,外庄人前来请戏时都直言相告:要是五斤出场咱就演,要是五斤不出场,我们就去请别的戏班了。这使杨戏头对五斤百倍地器重起来,加薪重赏,另眼相待。没料想这并没有给五斤带来什么好处。那些过去将五斤视为亲兄弟的女戏子们,从此却因为嫉妒而眼黑了他,不但不再给他悉心传授演技,反而总是在背后暗施手脚,或拆他的台,或故意诱惑他变得放浪和颓废。
整个杨家戏班中,除杨戏头外,对五斤仍待若从前的还有一人,那就是年龄最小的女戏子小宁。
自从小宁三月份开始住进袁家大院后,她几乎每天都和五斤早上一同去戏班,晚上一起回土院,形影不离。如果去外村演出,她坐车挨着五斤,吃饭靠着五斤,就连晚上留宿人家住大棚的通铺时,她也总是想方设法地和这个比自己小六、七岁的儿娃挤在一起。五斤天生就是个不喜欢说话的人。他似乎并没有感到小宁对自己的关注和别的女戏子对自己的冷落,依然除了排戏演出外,就闷头闷脑地呆在僻静的角落里,逗弄那些他从来都不知道厌倦的爬虫游蛇。但不知为何,他越是这样,小宁心中就越会生出一股强烈的好奇。这种好奇又奇妙地转化为亲切,使她更愿意和五斤呆在一起。每当五斤蹲在角落中玩虫逗蛇而绝对不愿让小宁看到时,小宁就觉得自己的那颗心被五斤用一根看不见的细绳拴着,而他手中那些奇怪的虫蛇,终会顺着这根绳子爬过来,痒痒地钻入自己的心中。
小宁和保英的女儿净花睡在保雄过去的那间偏厦房中。两个女子一起耍玩时,小宁教净花哼唱一些戏文,净花则教小宁学诸如丢样儿、踢方格、缝沙包之类吊庄本地女儿的杂事。到天黑两人便一头睡下,脸对脸地说闲话。可小宁越到后来,就越显出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院子里若有人走动,她总会马上停止说话,用手托着头侧耳细听。“是五斤,是你七爸五斤!”小宁常常这样说。等说完自己又好笑起来,心想自己这是怎么了,是五斤就是五斤,天天形影不离的一个碎娃,倒像是思念已久的爹娘从老家来到了这个土院一样。
“净花,你七爸咋老是闷着头不说话?那些在柴堆墙缝中爬的虫子,到底有甚耍头?他不跟人说话,难道是在跟那些虫子说话吗?”小宁在满屋的昏黑中,一想起五斤那总是蹲蹴着的后背,眼睛里就放出亮光,兴奋不已地把已经微微起了鼾声的净花推醒,央告着她和自己说话。
“他在看那些虫虫哩,一遍又一遍地看哩。哈-----欠。”净花说。
“放屁虫就是放屁虫,土鳖就是土鳖,柳叶虫就是柳叶虫,是绿是蓝,是园是扁,不看都认下了,有甚值得那样入迷?”
“他在看它们……看它们,哎呀,我脸红得说不出口。”净花想起过去跟五斤在一切玩耍时的情景,黑暗中忍不住“嗤嗤”笑出声来。
“他过去还拉着我一起看哩,懂事后就再也不带我玩了。但我知道他一蹲在墙角,就知道他在看甚哩。”净花又说。
“什么?哦,你是说他在看那些虫子……肉接肉地叠在一起吗?真的吗?净花,你哄我哩。五斤那么老实的一个好娃,咋会那样呢?”
“就是的,我不骗你,我要骗你我是狗。他不光看,还变着戏法让不同的虫子叠在一起。有一次,我亲眼看见他把柳叶虫和土鳖摁在一起。”
小宁再也没了话。她静静地在黑暗中躺着,心中却泛起一缕难以平静的情绪。那个沉默得像个世故老人般的碎娃在她的脑海中蹲着,但这次不是背对着她。她可以清楚地看见他正在用土渣筑起一个圈子,将一个个在潮湿阴暗的洞穴中蛰伏很久的虫子捉来投了进去,看着它们丑陋地做着那事。小宁可以想得到那个十来岁的碎娃目睹此景的眼神:先是好奇、兴奋、趣味盎然、津津有味,但很快这种情绪就无端地蒙上了一层厌恶和阴暗的残忍。他开始将那些互不相同的虫子强行按在一起,让它们首尾相接……这些画面清晰地浮现在小宁的脑海中。她想起五斤的神情,忽然浑身掠过一阵颤栗,随即燥热和不安就如同小虫子一样,在自己的被卧里四处乱爬,使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好好的一个碎娃,咋会这样!”小宁忧心忡忡地在黑暗中咕哝了一句。这时净花也不再接腔。但小宁从她那不均匀的呼吸声中,知道这个女孩儿也同样没有睡着。
夜已深。外面的世界被一些人类不可感知的东西占据着,它们在漆黑中游荡、嬉闹或发出狰狞的笑声。在这片漆黑中,只有那些夜行的动物和躲在潮湿阴凉处的爬虫们,可以看见它们的影子,听到它们的声音。小宁听不见,小宁只能听见莽魁婆姨门帘上那偶然传来的一两下清脆的铃声。
“五斤!”小宁于后半夜含混地念叨了几声,终于在断断续续的铃声中睡去。
回复[1]:
失礼挑错
雪非雪
(2007-03-08 13:04:35)
阅过。
第一段:软面条嫩鸡旦(蛋)?
回复[2]:
亦夫
(2007-03-08 13:07:21)
谢谢非雪,试图改错,却已经过了修改期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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