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清水湾│杜海玲│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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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清水湾
杜海玲 (发表日期:2006-05-04 23:35:56 阅读人次:2577 回复数:4)
从九龙市区进清水湾，要经过飞峨山，那是一座陡峭的绿树葱郁的山。坐91号巴士到清水湾终点需一个小时样子。这个半岛有长长的海岸线，沙细水清，一路上有很多好听的地名：碧沙湾、小棕林、槟榔湾、相思湾……但我记住的巴士站名，唯有所住的大埔仔和它下一站的邵氏电影公司，以及终点大清水。　　大埔仔是一个村落，分为上村和下村，看上去彷佛那公路是拦腰建在了半山，到上村就是爬山，去下村便要下坡，因坡度舒缓，并不致以为苦。芭蕉等茁壮的植物掩映之中，西班牙别墅的粉红粉黄粉蓝的屋顶一层一层展开，错落有致。　　清水湾是别墅区，人间烟火味略淡，没有超市，更别提菜市场，也许住民里的大多数比较富裕，都有车夫和佣人外出购物，而穷人如我家以及少数不知缘何闯进了清水湾居住的普通人家，便大包小包提著从市区买的食物乘巴士运进来——在华车如云的清水湾，坐巴士的除了学生就是穷人。穷人住在富人区可感受的好处是，垃圾站有源源不断的家具可捡，富人们换起家具来似乎比赛谁家快，就连捡家具的人也挑三拣四起来，隔三差五换一套式样捡来看看，相当环保而审美。　　商店自然是有的，叫士多，语自英文store，杂货店的意思。我家住在上村，杂货店在下村的马路边上，所以每次去，都要走下石梯，穿过光滑的没有红绿灯的马路。三家挨著的杂货店为大埔仔居民提供日用品、零食和面包。居中那间的主人是一对夫妇，人称裴叔裴婶。他们的生意最好，也许因为店堂中央的麻将桌。任何时候，这张麻将桌旁都坐满4个人，外加站著观战的客人。洗牌声稀里哗啦，配著高悬的电视机里粤语的叽叽喳喳。裴婶（大多数人都只说去裴婶的店里，裴叔显然踪影浅淡）的杂货店是大埔仔居民的游乐场所。打麻将、看电视、喝茶和聊天，都可以在裴婶的店里找到搭档，而大埔仔有了什么新闻，也从店里散播开去。　　我在麻将声和电视声里寻找话梅和巧克力饼乾，因尚不会粤语，总是将零食举给裴婶看，然后递给她钱。裴婶的杂货店，我到香港后的初期日子常去，后来开始打工和念书，入夜才回家，并且也懂得在市区买东西，种类丰富而价格便宜，便几乎未去过了。　　我每天早上乘巴士，红顶的英式双层巴士，常有警察拦车，查乘客们的身份证。清水湾的海岸对于从大陆来的偷渡客充满诱惑力，他们抱著旧轮胎游呀游地投奔资本主义。此前香港政府很宽松，只要你有本事进来，去移民局领身份证便是。从80年代开始以偷渡客为患，在沿海阻挡得如火如荼。　　清水湾常浓雾弥漫，因此从过飞峨山起，路灯便是特殊的橘黄色，这色泽穿透了雾气而发亮，一路朦朦橘黄，照得那条弯弯曲曲的道路如梦如幻。下了夜学的我，十分喜欢从巴士上看夜色里的清水湾，其清凉宁静贴心贴肺。香港喧嚣的市区夜晚像一个随时要乾杯的醉汉，摇摇晃晃，还缀著五颜六色的灯，清水湾的夜则如慵懒安详的少妇。　　从彩虹村上车，坐30分钟到家。3年里，车准点，我也准点，车上的人们都准点。天天坐同一班巴士夜归的人，渐渐熟识了彼此的脸，到站时若该下的人不下车，同车人便先狐疑而后热络地推醒他——就连司机，亦知等他下车方启动。　　我唯一坐过站的那次，也许就因同车同聊天的女子未上那辆车。我忘记我是睡著了还是对著车窗外发呆，总之当我急急下车，已是邵氏电影公司。等一辆回程的巴士不知须等多久，而回家的路我认得，只需顺著清水湾唯一的这条公路走回便是。这一站路寂静无人，天上有星星，路边有虫吟，我独自走著并不觉怕，糟糕的是回家后轻描淡写说了从邵氏走回，我被我妈妈狠狠揍了一顿。我的舅舅要冲出来劝，听我妈妈说了缘由后，竟一脸理所当然“该打”的表情。女孩子在深夜是不可以独自在外面晃荡的，据说。　　在休日，我可以坐车去海滩游泳，坐与平时相反方向的91号巴士，往清水湾的深处去。香港有漫长的夏季，一年有半年左右可以下水。住在清水湾的人往海滩去，是在自家门口溜一圈的感觉，穿了泳衣披了大毛巾就上巴士，巴士上尽是衣衫不整的男女。盛夏的清水湾热闹非凡，巴士上坐满了去海滩的人，巴士装不下，又都挤上小巴，一辆辆飞驶，海滩上满满当当从市区涌来热不可支的人群。　　清水湾的海水浴场中著名的是大清水和小清水。小清水离我家近些，海滩小，有一间意大利餐厅，烛光和音乐摇摇曳曳，客人多是住在清水湾的老外，他们快乐地大嚼和大笑，老板娘用好听的英语说有新鲜的蓝莓。店外有大块大块的岩石，可坐看星光灿烂。大清水是终点的大海滩，它在盛夏的夜晚，在游水的人们都离去以后，才安静迷人。或者在冬季，没有人去的时候，散步亦是美妙的。而如果不游泳，仅仅是散步的话，从大埔仔下村走5分钟便可到海边，远处有游艇白色的风帆。　　静静的清水湾，是我从抵港之日起到来日本前生活的地方。美丽的海滩和洋房至今在我记忆里浮沉，在这里我遇到过可能终生难忘的人与事。我将要写的，就从这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