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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媾疫》之二十二

亦夫 (发表日期:2007-01-15 10:15:08 阅读人次:2113 回复数:9)

  二十二、

  
土历十月二十一日,吊庄四周从初七到初十所下的那场罕见的大雪仍没有化完。房顶、墙头、田野、塄坎上到处还残留着一块块干硬的积雪。俗话说:下雪不冷消雪冷。在这晴明的化雪的日子里,空气中虽无一丝风,但户外的任何一处空间都生冷刺骨,使人呼出一道道烟一样的白汽。庄前的涝池里冻实了冰凌。碎娃们皆袖了双手,穿着棉窝窝鞋在上面溜滑。他们个个脸蛋冻得紫红,嘴唇一边乌青。

  
这天后晌,鳖旦从自家土院中出来,袖起手站在涝池旁看碎娃们在冰面上耍闹。他头发凌乱,脸上白蜡蜡地没有一丝血色。牛牛还在庄西郝智远老汉的大院里疗伤。他和改改曾去探看过几次,却都被告知郝老汉将牛牛引到乔山深林中去了,要过一阵子才能回转。郝家药铺里那个眉清目秀的郝自默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出来了。照看铺面的换了人,是一个足有三十多岁的男人。他也寡言少语,但神色清傲,庄上的老汉婆姨谁也不敢上前和他搭话逗笑,这令他们更加怀念起那个长相有几分女气的郝自默来。鳖旦在涝池岸边蹴了一会儿,浑身又酸又疼、又痒又麻地难受起来。“我得去找狗日的杨戏头!”他蹴着想。鳖旦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衣兜,忍了忍没有站起身。“我戒了,这回我真的戒了,我再也不去找他狗日的了!”他想。鳖旦掏出烟锅装好烟丝点燃,可不管怎样猛吸,嘴里的味道却越来越寡淡,浑身那剥皮抽筋般的煎熬反倒越来越强烈了。鳖旦蹴了半晌,低头看时,面前的雪地上已磕了厚厚一层烟灰,吐了满满一地黑痰。“日他妈谁叫我不听保英的话呢,谁叫我不听婆姨的话呢!”鳖旦痛苦不堪地蹴在地上想。他感到自己的肉里钻满了虫子,就像那种吃木头的白蚁一样。

  
天慢慢黑了下来,涝池冰凌上嬉闹的碎娃们渐渐散伙回家了。鳖旦站起身朝庄子里走了两步,却又悠地转过身,疯了一般摇摇晃晃地朝庄东戏班大院里跑去了。

  
满脸络腮胡子的杨戏头正和几个女戏子坐在热炕上说笑。对面房间里一些男女戏子像是在和什么人谈生意,钱多钱少地吵闹着扯不清楚。杨戏头看见鳖旦脸色刷白地跑进屋来,立即堆着笑脸叫了起来:“嗨,老弟来了!今晚又带甚宝贝来了?是吃呀喝呀,还是吸呀嘬呀?来来来,先坐上热炕。”几个穿着红袄绿裤的粉脸女子也转过头来,浪声浪气地笑着和鳖旦说话。

  
“老哥……你知道我家里那点古董玩器都倒腾给你了……今晚你先赊我一口,明日我再想法子。”

  
“嘿,明日你还能想出个甚法子?对不住了老弟,哥我手边没有那东西了。你婆姨老在背地里骂我诱你,你赶紧回去吧。”

  
“老哥,给我一口……我……我把土枪当给你了。”

  
“哈哈哈,瞧你这记性!两杆土枪你上次就当掉了,早已经属于我了。”

  
鳖旦已经是万箭穿心了。他站立不稳,刷白的脸上尽是虚汗。杨戏头看在眼里,使个眼色,立即有两个女戏子下了炕,软声娇气地搀住鳖旦,把他拉到热炕上挨着杨戏头坐下。杨戏头拍拍他的肩,朗声笑道:“你到了这一步,哥看着也不忍。哥今晚帮你一忙,那你日后能帮哥的忙吗?”鳖旦看着他掏出拇指大小一疙瘩黑屎一样的东西,眼睛里立即放出一线亮光。他的脑袋里嗡嗡嗡地鸣叫着,什么也顾不得细想,忙不迭地说:“我把命搭给你都成。老哥给我,赶紧给我,再迟我就没命了。”那杨戏头却嘿嘿地笑了几声把那坨黑屎收起,不急不忙地说:

  
“咱得把话挑明了。你要愿意咱就干,你不愿意咱就散,谁也不要勉强。”

  
“老哥你叫我当土匪杀人都行,你赶紧,赶紧把东西给我。”

  
“咱好端端地杀人做甚?你甭急,听哥给你说。咱这戏班靠唱戏能挣几个钱?哥给你说实话,这伙女子夜里卖哩。表面上天一黑在村前搭台唱戏,其实是在引人招客哩。”

  
“啊!”鳖旦听懂了戏头的话。他吃惊地看了看身边几个滴眉溜眼的女戏子,恶心得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你甭急,听我说完。我们在外面闯荡了这么多年,吊庄却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你要是同意,就到四邻八乡给咱网络那些财东。我们也像郝老汉一样出诊哩,谁球上不舒服了我们就派了姐儿去他家里,一夹一擦,保管爽快利索。哈哈哈……”说罢杨戏头和一炕的粉脸女子一齐浪声淫笑起来。一个女戏子竟乘机从被下伸过手来,意味深长地在鳖旦的裆里捏了一把。

  
鳖旦痴目迷眼地愣愣坐了一会,忽然高声叫骂了起来:“把你一伙驴日的骚男浪女!叫我堂堂的鳖旦拉皮条?瞎了你们的狗眼了!看我拿把刀剁了你们。”他暴怒地从炕上跳下来,操起顶门的木杠就要来打。满脸媚相淫态的女戏子们吓得尖叫起来,纷纷抱头缩脚地往杨戏头身后直躲。杨戏头却不惊不慌地道:“鳖旦,你这是做甚?你不干就不干,这是做甚!”

  
“我还以为你心善,拿枪是护着女戏子哩,没想到你狗日的原来是个老鸨。”鳖旦抡起手中的木杠,脸上青筋暴涨地朝戏头打来。不料那木杠在他手中却似有千斤,压得他虚弱的身子晃了几晃,几乎瘫坐在地上。

  
“不给钱就护着女娃,给钱就护着嫖客。鳖旦,你的枪还真派了大用,比打野兔挣钱快多了。嘿嘿嘿。”杨戏头笑着把那蛋黑屎又掏出来,在空中抛来丢去地玩弄。他说:“鳖旦,我就佩服你是个最讲伦常的铁骨硬汉。你回你回,今晚只当我没说,咱以后还是好朋友,常到一起来喝酒。”说完径自将一左一右两个女子搂了,脸贴了脸淫乐戏耍,不再理会鳖旦。鳖旦跌跌撞撞地跑出屋来。他看见对面屋中正有几个本地模样的男人提了裤子从门中出来,一脸满足又疲惫之态。

  
鳖旦跑出戏班大院,踉踉跄跄地朝家里走去。寒冷的夜风呼啸而过,他感到立即吹透了自己的身体。鳖旦说:我就是死都不去做那种恶心事。肉体却说:吃烟吃烟,我要吃烟!鳖旦说:吃你妈的蛋!肉体说:吃烟吃烟,赶紧吃烟!……鳖旦铁了心在黑暗中朝前走去,但自己的双腿双脚、自己的头脑和思维却越来越不听使唤。他感到自己的魂儿飘摇着向天空升去,冬夜的雪地上只剩下了一堆像太岁一样没有经络、没有骨骼的白色肉体……鳖旦自己都不清楚,最后他是怎样发疯般地又返身跑回戏班大院的。

  
刚才那间屋子里,仍坐着满脸堆笑的杨戏头和几个妖艳的青年女子,所不同的是炕沿上多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那人一身本地衣着,胖头上青光光地没有一根头发,倒有几个让人看着就恶心欲呕的癞疮。他眼睛里一团水亮,正把一叠钱整齐地码放在杨戏头旁边的炕桌上。

  
“戏头,赶紧给我。我同意,我愿意干。”鳖旦扑到炕前,浑身哆嗦着伸出了双手。

  
“你回你回,我们正谈事哩。”杨戏头冷冷地说。

  
“我答应的事从不反悔,你赶紧给我。”

  
“……你果真想好了?”

  
“真的想好了,赶紧。”

  
“鳖旦你还真是个聪明人,我的眼睛没看错。”杨戏头宽厚地笑了起来。他掏出一个黑屎蛋子,说道:“只要你尽心给哥当帮手,这东西管够,白白供你。”说罢就欲递到鳖旦手上。就在这时,门外却一声尖叫,随后改改一脚揣开门就冲了进来。她披头散发,状如疯子,进门后一把扯了鳖旦的手,泪流满面地指着杨戏头的鼻子嗷起来:“把你个千刀万剐的杂种,你把我男人祸害成个甚了!日你妈我今天跟你拼了。”说罢操起木棍,就要朝炕上抡来。杨戏头立愣变了脸色,他跳下炕一把将木棍夺下,厉声道:“鳖旦,日你妈你滚!是我叫你来的吗?赶紧引上你婆姨滚蛋。”

  
“赶紧给我。”鳖旦就如同没有看见改改进来一样,仍一脸痴相地向杨戏头伸着双手。

  
“快滚快滚,看着就眼烦。”杨戏头怒目圆睁地说。

  
改改见状,上前抱住鳖旦的头,哀求道:“咱走咱走,这不是人来的地方。走啊,我求你了鳖旦。”说毕就要来拖自己的男人。没料想鳖旦转过那张颜色土灰、双眼暗淡无光的脸来,扬手就给了婆姨一个嘴巴:“滚!人家叫你滚哩。你赖在这里丢人败兴的做甚?”这一巴掌打得改改嘴角上流了血,半张脸都红肿了起来。改改怔怔地望着自己的男人,像变成痴人一样愣在了那里。

  
“我同意干的事,谁也管不了。戏头,赶紧给我。”鳖旦说。

  
“别说拉皮条,就是吃屎喝尿我都同意。”鳖旦说。

  
杨戏头复回热炕上坐下。他上下打量了改改半天,嘴角忽然掠过一丝阴沉的冷笑。他又吊了一阵鳖旦的胃口,这才“哼”了一声开口说道:

  
“真的做甚都同意?让你婆姨接了这个嫖客,免得你以后总让她数落。这你也同意?”

  
“同意同意,你赶紧给我。”

  
“你真的同意?这事想反悔可都没门。”

  
“真的同意。”

  
坐在炕沿上的那个秃疮老男人,自打刚才改改一进门,就色眼里喷出两条火蛇,在改改的蜂腰肥臀和鼓胀鼓胀的胸口上舔食起来。此刻一听此话,立即流着涎水,嘿嘿嘿地乐出声来。这狰狞的笑声像毒针一般刺醒了改改。她绝望地看了一眼鳖旦,尖叫一声转身就跑。杨戏头见状在秃疮的腰里捅了一把,秃疮老汉立即抢步上前,一把就挟住了这只肥美猎物的腰肢。改改尖声嘶叫,她一面不断踢蹬着双腿,一面绝望地看着自己的男人鳖旦。这倒使那满头秃疮、粗壮野蛮的老男人兴致更浓。他嘿嘿地乐着道:“我的劲能挟起一头牛,别说你这个小婆姨了。”炕上几个女戏子跟着淫笑起来。她们快活地跳下炕,领着那个如同叼着一只肥羊的老狼般的秃疮,到隔壁的房间去了。

  
“鳖旦,你不后悔?现在要后悔还来得及。”杨戏头把鳖旦拉上炕来,让他在炕桌的另一头躺好,一边取烟枪一边给他点亮了烟灯。

  
“不后悔,不后悔。”鳖旦喃喃地说。

  
这个冬天里晴朗的夜晚,就在鳖旦的婆姨改改被秃疮男人有力的大手粗蛮地扒去衣裤,在几个满脸淫笑的女戏子捂嘴的捂嘴、按脚的按脚的鼎力相助下被残忍强奸的这一个小时内,她的男人,她那个曾经看了一眼就与娘家亲人决裂而舍身相嫁的男人,就躺在一墙之隔的热炕上,一锅接一锅地吃着鸦片。

  
夜里起了风,呼啸着从房顶和树稍间吹过,听上去就如同有人在空旷的原野上悲伤地呜咽。

  




 回复[1]:  taya (2007-01-15 18:39:42)  
 
  写的真是好,不过按照我们以后的孩子来看的话,真是天书了,时代发展。。。丢失了不少好东西唉

 回复[2]: 谢谢taya 亦夫 (2007-01-15 18:49:51)  
 
  感谢阅读,农村、荒原、饥饿、仇恨、嫉妒......这样的题材确实太过遥远了。

 回复[3]:  采夫 (2007-01-15 19:30:12)  
 
  先看到分了家,老莽魁身体好转了,要重振雄风那部分。觉得是个很好的故事。

  
好故事好像不讲究时代、布景什么的,请继续贴。

  
您要一气贴出来,俺就一气读完。

 回复[4]:  雪非雪 (2007-01-15 19:49:51)  
 
  不知道鸦片什么样,但好像知道了鸦片令人疯狂的程度了。

 回复[5]: 回采夫、非雪 亦夫 (2007-01-15 20:13:56)  
 
  多谢赏光,我会尽力加快录入速度;鸦片是罂粟未成熟的果实用刀割后流出的汁液,晾晒成软膏状的毒品。过去关中一带多有种植罂粟的传统。

 回复[6]: 亦夫,你好 taya (2007-01-16 02:41:05)  
 
  不用客气,其实我很喜欢读这样的题材的,因为自己没有接触过,那种字里行间所传递的感情仿佛很遥远,但实际上又感同身受。请继续写下去,这是中国的文化,真希望它永远传承下去,毕竟,人类最纯真的喜悦和哀愁是永恒的

 回复[7]: 最近录入的速度已经很快了 少年行 (2007-01-16 16:14:57)  
 
   谢谢作家.似乎理解了俺们急切的心情.提出表扬

 回复[8]:  小林 (2007-01-17 11:03:47)  
 
  文章好!结尾更棒!夜里起了风,呼啸着从房顶和树稍间吹过,听上去就如同有人在空旷的原野上悲伤地呜咽。

  
我也跟着你的节奏跑!

 回复[9]:  陈梅林 (2007-01-17 15:08:25)  
 
  简直象在看电视剧。亦作家为何不改变成电视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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