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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媾疫》之十四

亦夫 (发表日期:2006-12-05 11:08:24 阅读人次:2141 回复数:2)

  十四、

  
自从保德神秘地死去以后,老三保文已经有整整两个月没有和银珍约会了。他经常把窗户纸捅一个破洞,整日痴然地趴在屋内,等候着银珍在院子里偶然进出的身影。有时两人在院子里相逢,保文瞅瞅四下无人,想对银珍说几句什么,却总见这个眉眼间曾对自己流荡过千恩万爱的水嫩女人,眼睛里闪过一丝奇怪难解的神色,逃避般地从自己身边匆匆走开了。这眼神让保文陷入了深深的烦躁之中。他整夜整夜地失眠,苦苦回味这眼神所传达的意思,是负疚、惊慌、后悔,还是怨恨、悲伤、自怜?保文不得而知。于是他只能辗转反侧,只能整夜一边听野猫夜贼般在房顶上追逐尖叫的声音,一边痛苦地抠着身下磨得油光发亮的苇皮席子。

  
三月底的一天晚上,保文一直熬到半夜三更,仍被浑身万蚁噬心般的欲望之火熬煎得难以入睡。他感到自己胀得快要炸裂,脑袋中蜂鸣般嗡嗡作响。保文使劲地掐着自己大腿跟上的肉,恶狠狠地咒骂自己:“你狗日的作孽呢!你狗日的离开女人就活不成了。”保文脑袋里失控般地悬浮着银珍的影子,飘飞着她那双稍微解开一个纽扣就会从里面“噗噜噜”惊飞出来的一对肥美的鸟儿,还有她那像蒙上了一层雾气般迷朦的眼睛、那丰润的唇、那玉藕般白净的臂膀、那浑圆而充满诱惑的美臀、那……,保文感到自己正在不可挽回地走向疯狂。纵使他将大腿上掐得一片鲜血淋淋,也难以将这条已经蜿蜒出洞的黑色的大蛇重新赶回洞穴。房顶上自家那只雪白的雌猫招来了一群栖在村外林子中的野雄猫,正在瓦片上兵走匪过般地嘶咬和角逐。保文能想象得出白猫在一旁观战的眼神,他觉得那肯定是类似银珍投向自己的眼神,漠然而又捉摸不定。

  
“我日了你!”保文痛苦地拼命捶打自己的脑袋。

  
外面不知是几更时分,夜色正潮水般淹没着一切。圆子里没有一丝声音,这使保文恍惚间觉得全家人在一瞬间都已经莫名其妙地死去。他们各自的尸体正蜷缩在土炕上,像春雪一样在这浓浓的夜色中正无声地化掉。但有一个人没有死,那个浑身一碰触就会像毒蛇一样扭动不止的水嫩女人没有死。她此刻正盘踞在那张散发着阵阵膻腥之气的土炕上,充满诱惑地等待着猎物到来,落入自己早已经张开的血盆大嘴中。

  
保文终于像那些被魔鬼牵引着的梦游者一样悄悄地下了炕。他浑身血液逆窜,却异常冷静自如地在夜色中摸到了对面银珍那间西偏厦的门前。保文轻轻地推了推门,见里面死死地上了闩子。在这万籁俱寂的沉沉夜色中,保文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屋子里银珍那熟悉的粗喘之声。

  
“银珍,是我。”保文压低嗓子叫了一声。他此刻想起前半夜野猫那亢奋的尖叫,真后悔还不如借着那片喧闹早点来敲这扇木门。现在院自里寂静得如同死亡一般,自家那只白色的雌猫正疲倦地卧在银珍外面的窗台上,安静地望着自己。保文又一次在夜色中看到了猫眼中嘲讽的眼神。

  
“银珍!”

  
“银珍你开门,求你了银珍。”

  
“我有话跟你说哩。”

  
保文痛苦地将声音压低到了极限,一遍一遍地对着门缝说。他的眼泪顺着眼角滚落下来,掉在自己赤裸的脚背上,冰凉冰凉。保文几乎要放弃了这种令人悲伤的努力,可在这静夜中银珍那越来越粗重的喘息清楚无误地传进他的耳膜。这声音像一把毛茸茸的刷子在他浑身轻轻拂过,保文顿时感到稍微冷却一点的血液又在周身沸腾起来,咆哮起来。

  
“银珍,你救救我银珍。”

  
“银珍,你心咋真的这样狠。”

  
……

  
“银珍……唉,你狗日的杀了我吧。”

  
就在保文由哀求变为悲伤,再由悲伤转为愤怒,最终实在难以坚持这场无望的努力,准备转身走开的时候,不料那门却无声地打开,一只发烫的手立即将保文扯进了那间暖烘烘地散发着撩人气息的屋内。保文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于一派昏暗中看到一团巨大的白色猛扑上来,紧紧地搂住了自己的脖子。银珍身上一丝不挂,她粗喘不止地像雨点一样狂吻着保文的唇、脖颈和脸颊,保文感到一团热泪洒满了自己的皮肤。被欲望折磨得几乎发疯的两人甚至忘记了插门,就势倒在炕沿上,疯狂地扭成了一团。银珍早已如同从温水中钻出来的一条粘鱼,浑身沾满滑润的体液。她在保文急迫得有些粗暴的压服下,发出一阵阵浮浪的呻吟。

  
“我日死你。”保文报复般地低声骂了一句,就开始猴急猴急地脱自己的衣裤。银珍扭动肉体,嘴里喃喃道:“来,你来!看你有多大的本事。”可就在这时,窗户纸却“嘶啦”传来一道撕裂声,如同有一只手从外面伸过来抓破了它。“啊!”银珍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立即猛地推开保文压着自己的身体,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保文感到她刚才还滚烫的身子,一下子就变得冰凉起来。

  
“看把你吓的。是猫,是咱家的白猫。”保文急得火烧或燎,一边说一边又去按银珍圆滑白皙的肩头。

  
“不,不是猫。”银珍的声音中充满恐惧。

  
“是猫!我刚才在外面,看见白猫卧在你的窗台上。银珍,你快,你要急死我了。”

  
“不是猫,是保德!”银珍说完,浑身吓得竟然哆嗦了起来。

  
这话像一道无形的利剑从周身的黑暗中呼啸而过,保文看得见那条刚才还凶猛地喷土着红色信子、浑身扭动不止的黑色大蛇,被这把利剑一下子拦腰斩断,蔫软地瘫卧在了地上。保文立即蔫松下来。他感到浑身刚才所结出的一层汗珠瞬间变得冰冷,像深秋里落满全身的雨滴。保文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弯下腰把掉到脚面的裤子提起来系好。炕上的银珍也默默地扯过一条被单裹了身子,像尊雕塑般呆在那里。她一言不发,沉静得如同刚刚恍出梦境的十八岁的姑娘。

  
保文在她身旁的炕沿上搭半拉屁股坐了,心情沮丧地掏出一根纸烟点燃吸起来。他吸得很猛,那火红的烟头在黑暗中一闪一闪,像一只垂死的眼睛。

  
“保文……”银珍说。

  
“保文,我最近老是疑神疑鬼的,总觉得保德的孤魂老是回来看我呢。”银珍说。

  
“保文,你甭生气了。你要想做就做吧。”那银珍复又缓缓将那床被单从身上掀掉,借着极微弱的一线天光,保文模模糊糊看见银珍雪白丰腴的身子反射着一层冷光,就如同一个用晶莹透亮的冰块雕成的人儿一样。保文的热情被完完全全地扔进了谷地。他苦笑一下,将那被单重新盖在了银珍的身上。

  
“银珍,我不行了,我要不了你了。”

  
“三哥……”

  
“银珍,你心里是不是有甚话要给我说哩。”

  
“保文……”银珍还是欲言又止。

  
“银珍,我知道你心里有话,你说你说嘛。”

  
“……也许是我的疑心重了。保文,我把女人身子都给了你,我说啥你都甭生气……,保文,我一直只只想问问你,保德是咋死的,你真的知道呀不?你甭瞒我,你知道就说你知道。”

  
“什么?!”保文一听如同当头挨了一闷棍,“银珍你说的甚话?咱大哥疑心重,以为我和你有奸,让保德撞见把他气死了。你倒意思是我杀了保德?我和你再有情有意,保德也是我亲兄弟呀,我能……唉,日他妈快把我气疯了。”

  
“保文你甭急。我知道你爱我爱得发疯,连老堡那么水灵的女子都回绝了。你真的不是爱我而设计害了保德?”

  
“你……你说我干没干?!”黑暗中保文觉得自己简直要气得六魂出窍了。他眼睛里喷着火,死勾勾地盯着在一团昏黑中难辨表情的银珍。

  
“保文哥,不知道为甚,我总觉得保德的死跟咱俩的事有关……”,银珍顿了顿,低声抽泣起来,“这么些日子里,我总是眼皮跳得厉害。一到夜里右眼皮就跳,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哩。保文你也知道我是个要男人没够的女人,我夜夜都憋得腿根上流水呢,可我不敢找你。我总觉得保德那一双死鱼一样的眼睛在看着我。呜----呜呜,保文,你要是没害他,他咋会这样看着我?”

  
说着说着,银珍的眼泪就纷落而下。她用被单撩起来捂了脸,干脆伤心地呜咽着哭出声来。保文坐在一边。心中被激起的愤怒和委屈,使他差一点扑上炕去将银珍使劲地捶打一顿。他感到自己像是被人强行摁在地上,劈头盖脑地浇了满脸满嘴的屎尿一样难受和充满屈辱。而这些泼屎的人却皆为自己的亲人,这更让他绝望和不知如何应对。保文听着银珍的哭泣,看着她在昏黑中一抽一抽的肩头,感到自己的心如同被剜出来挂在了寒冬的树梢上一样,浑身冰凉冰凉。他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而是默默地把银珍披着被单的身子揽过来使劲抱了一会儿,就一句话也没有说地从这间偏厦屋中出去了。

  
“保文,保文,你还没有说清楚呢。”银珍压低声音在后面不停地叫着,但保文没有听见,他只听见了自己眼泪哗哗哗的流淌声。

  
这时天似乎已经快亮了,半夜那浓浓的黑暗如同被稀释了一般变成深灰。天上的星星虽仍可依稀辨出,但它们隐在越来越明的天幕上,已是弱光微微。叫头遍的鸡已经开始在禽舍中醒过来,它们噗噜噜地拍打着翅膀,准备发出新的一天里第一声嘹亮而亢奋的啼鸣。

  
日子一天天变得热起来。四、五月间是吊庄一年中最美丽的时节。北面遥远的乔山的轮廓变得越来越清晰,仿佛一下子拉近了许多。村庄四周的所有树木都已新绿嫩鲜,枝叶葱茏。田野中到处好似拔节的麦苗和金黄金黄的油菜花。在蓝天白云的衬托下,满眼的景色真如同画儿一般让人陶醉。

  
农历四月十八,六甲镇迎来了新年伊始的第一个隆重热闹的乡集。方圆几十里的人们,这一日都像过年一样兴奋。他们到那人山人海的镇街上去吃油面、羊血粉汤、葫芦头、镜糕和各种各样自打新年后就再也没有尝过的谗人零吃,去买卖猪羊牲口、农具家当和添置半年的常用之物,去看秧歌、耍社火和一场连着一场的全折子大戏。这一天,通往六甲镇的条条大道小路上,都蚂蚁搬家般地走着满脸喜悦的村人们。

  
这天吃罢早饭,莽魁婆姨去那孔旧窑洞给患病的丈夫送完吃喝回来,见保英、水娥和他们的女儿净花在往架子车上铺麦草和被褥,心里明白这是准备拉着自己去六甲镇赶集。莽魁婆姨忙拦住他们说道:“你们各自去罢,我七老八十的人了,牙软得甚都嚼不动,看见人挤人心里泼烦,就不去了。”保英和水娥都费力劝了半天,见老母亲执意不肯,就只好安排妥当中午的饭食,带着五斤、净花等一帮子崽娃们去了。

  
莽魁婆姨到堂屋的炕上迷糊了一小觉醒来,正想去后院给母鸡拌些麸子,却见银珍正弯着腰在禽舍前拌食呢。从后身望去,她肥滚滚的屁股紧紧地兜在薄裤里,像两个盛满了水的皮袋子一样颤晃。“看把我娃栖惶的!这般年青,没男人的日子怎么熬啊。”莽魁婆姨心里叹着,就颠着小脚颤巍巍地走到银珍身后,在她肉乎乎的肩头疼爱地抚摩了一下,问道:

  
“我娃,今天是四月十八呢,你咋不去六甲镇上游玩游玩?妈给你钱,你去散散心,吃点零嘴啥的。看把你勤快的。”

  
“妈,我不去。村里的婆姨们早上喊我去,我推辞了。妈,你咋没去呀?”

  
“妈老了,妈还有几天活头?看把我娃可怜的。妈知道你心里难受,见不惯热闹。唉,娃啊,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你还年轻,要往远处看。”

  
“妈,我知道。”

  
“……保德五七早都过了。妈知道你是个守贞的女人。可你这么苦呵呵的,做娘的心里能不难受吗?”

  
“妈,我进了袁家的门,就活是袁家人,死是袁家鬼。我不会离开你和我爹的。”

  
银珍拌完鸡食倒进槽中,就和婆婆一同在井台旁一根锯倒的枣树上坐下,一边暖暖和和地晒着太阳,一边说闲话。莽魁婆姨心里有事,说着说着就又谈到了银珍嫁人的事上,银珍岔开了没几句,见婆婆还是心不在焉,便问:

  
“妈,是谁托你给我说媒是吗?妈,你不要你这个苦命的媳妇了?”说着眼圈就红了。

  
“不是不是,我娃多心了。”莽魁婆姨见状,心中更是喜欢起银珍来。她拉过银珍的手,说道:“有件事妈想了很久了,说出来你合计合计,看能行不能行?咱家保文论辈分是你的大伯子,但这几年世道变得开通了,也再没人提这个茬。我寻摸着你和保文续了亲,咱一来能亲亲己己地一起过日子,二来我娃没男人的有了男人,没女人的也就有了婆姨了。银珍,你说呢?”

  
没料到银珍的脸色却陡然变了。她从树墩上站起身就走,嘴里嘟嘟囔囔道:“妈你看看你!这说的叫甚话?还嫌咱老袁家没让吊庄人的风言风语笑话够吗?”莽魁婆姨叫也叫不住,看着她那丰腴的身子穿过满院灿烂的阳光,径直走到大门外去了。

  
莽魁婆姨一下子怔在了那里,心里没着没落地不知道该做点什么。

  




 回复[1]:  陈梅林 (2006-12-06 15:06:52)  
 
  亦作家:大腿跟上;嘶咬和角逐;圆子里。

 回复[2]:  雪非雪 (2006-12-11 13:14:36)  
 
  善良的婆婆。

  
银珍,白天妩,夜里媚。迷人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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