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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曾祖父母(五)

小木樨花 (发表日期:2009-06-17 15:56:52 阅读人次:1742 回复数:2)

  九、膝下承欢

  
我出生的时候,曾祖父母已经古稀,身体却很好。那时母亲和祖母每日都要在生产队里下地干活,没有时间照顾我和姐姐。我姐姐主要由外婆带,我则由曾祖父母带。

  
我还没有学会走路时,曾祖母经常把我放在立桶里。所谓立桶是我们那里给刚能够站立的婴儿的木制圆锥状的用具,圆锥顶部开一个小口,刚好能容下婴儿的胸围,口下40公分左右有块水平方向的木板固定着给婴儿踩脚,婴儿脑袋和胳膊刚好伸出桶外。如此大人便可空出手来干其他活,还可以逗婴儿说笑。据说我站在立桶里,看曾祖母干活,看到她下河滩去洗衣服,当她走下第5块石头的时候,立桶的高度已经不能够让我看到她的脸,那时我便开始大哭。曾祖母常常叹道:这孩子真娇贵,一看不到我便哭嚷,哗啦啦流一脸的眼泪,让人不心疼都不行。据说我刚满10个月的时候便开始学说话,学会的第一个词就是“老太太”-----这是我对曾祖母的称呼。

  
曾祖父母都是酷爱喝茶的人。他们平时喝比较粗劣的绿茶,有客人来便拿出上等的红茶。茶里经常放些自己院里种栽的薄荷叶,十分清香解渴。我小时候嫌茶苦涩,不肯多喝。如今长大了,却是跟他们一样,一天也离不开茶。我父母都不甚爱茶,说我这是受曾祖父母的影响。

  
那时曾祖母又在院子里种载了桃树梨树等各种果树,初春便在宅基地近处种了豌豆和香瓜苗,让孩子们在入夏时便有得享用各类时新瓜果。曾祖母清明前经常去田间挑马兰头,回来洗净了,在沸水里过一下,鲜青碧绿捞出来,细细地切成约半公分长,放在磁盆里,糍啦一声将熬得金黄的菜油倒入磁盆,撒上几末细盐,拌了便是一道清爽的小菜,嘴馋的我,便当成零食来享用。曾祖母还会做各种各样花式小巧的点心,什么梅花糕啦,定胜糕啦,青团啦,三角粽子啦,都是无上的美味。逢年过节,曾祖母会包馄饨给孩子们解馋,一家子一起吃馄饨。在虞家,吃菜肉馄饨便是团聚过节的象征。

  
曾祖父在镇上教书,周末和寒暑假便回村里来,每次都给小孩带些糖果或小人书之类的东西。我小时候的小人书几乎全都是曾祖父给买的。每到周末便特别盼望曾祖父回来。曾祖母则依旧做家务,有时也下地干活。

  
曾祖父每个月都有不错的工资收入,退休后也有很高的退休工资。在缺少现金收入的乡下,曾祖父是个富余的人。80年代初他买来了电视机,那时电视机在村里还是个稀罕物事,大家都争着来看。曾祖父便把电视机搬到堂屋,让想来看电视的隔壁乡邻都可以来看,夏天还搬到院子里,大家一边纳凉一边一起看电视。

  
曾祖父经常给我讲典故,也谈些论语孟子,可惜我不太懂。他也不逼我背诵诗书。不过小学高年级和初中时开始喜爱唐诗宋词,读的却都是曾祖父给我买的书。学写作文时,曾祖父便经常帮我修改作文,有时候还给我写几句评语。有一次可能他特别中意,题写了一句:得曾孙如此,幸甚至哉。

  
我上小学前,有一次淘气,随手剪了父亲的旧报纸,后来方知那是母亲做鞋的鞋样板。父亲那日不知为何格外暴躁,看到我在剪着玩,抓起一把竹尺不由分说便打过来。那天我给打得屁股青肿不堪,逃到曾祖母那里哭着求救。曾祖母一看我给打得这么惨,心痛得不得了,当下流着眼泪把父亲说了一通:大人教育孩子自然要得,只是这么打这么个小囡,打伤了可怎么好。就是打死了,她也不明白你为什么生气。大人自己心情不好,不可以拿小孩子出气的。一番话把我父亲说得垂下了头。

  
我初中快毕业的时候,那时父母都羡慕城镇户口可以有医疗保险,希望我考中专把农业户口转成非农户口。我自己却一心羡慕潘老师那样的大学生,想读高中考大学。曾祖母不识字,对中专和高中大学却明白,跟我父母说了句,孩子爱读书就任她去吧。曾祖母说的话在虞家一直非常有份量,她这么一开口,我父母便不说什么了。

  


  
十、死别

  


  
我上高中时离家40公里多,住校。一年刚要放暑假,我正打点行李准备第二天坐车回家。那晚,在同一个城市读书的姐姐来看我,还买来了我爱吃的几样零食。我说:反正明天就回去了,你怎么还来看我呀。

  
姐姐说她有话要跟我说。我笑道,这么郑重其事的作啥呀。我们走在操场上。

  
“------老太太去世了。6月初。爸爸怕影响你考试,不肯让妈妈和我告诉你……说等

  
你考完试回去了再跟你说……”

  
我呆住了……

  
眼泪拼命地流下来,无论如何也止不住。一会子我哭得发噎,喘不过气,几乎要昏厥过去。姐姐大概在葬礼上已经哭够了,这会子倒沉静。不过见我怎么也劝不住,也呜呜地抽泣起来。两人就在深夜的操场上哭着。一会儿实在哭累了,停下来默默地想这是不是在做噩梦。一会儿突然又大哭起来。

  
就这样我在操场上哭了一夜,姐姐也陪我哭了一夜。

  
第二天我回家时,见到的只是曾祖母的灵位和罩着黑纱的遗像,以及一个小小的骨灰盒。任我哭喊也好,流泪也好,沉默也好,她是不会从那个小盒子走出来给我裹菜肉心馄饨了。劳动节放假,我回家时,曾祖母还包了菜肉馄饨让我一饱口福。我临走时,她柱着拐杖送我走出围墙,走到小桥上的时候,她摸着我的辫子,笑着说:乖细娘,好囡囡,回学校了好好读书。等你放暑假回来,老太太再给你裹菜肉心馄饨吃。

  
下葬时家人想告诉我,也好让我回家一起带孝送葬。可是我父亲一定不同意,说孩子念书要紧,不可以耽误。人都去了,孩子赶回来也没用。老人家最盼望这孩子考上大学,还是不要告诉她的好,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为此我憎恨父亲。虽然不跟他闹什么,却许久都不肯原谅他。因为父亲的隐瞒,我没有能够见到曾祖母临终情形,连带孝送葬也不能够。这是始终是我有生以来最大的遗憾。不是别人,是最钟爱我,疼爱地看了我16年的曾祖母啊。她临终不能够看到我,不知道是不是感到寂寞遗憾……至今想起来都让我泪流满面。

  
我身体里流着她传给我的血液,经脉里藏着她传给我的性格,她却走进了那个小小的骨灰盒,再也不会喊我乖囡囡,乖细娘,再也不会给我裹菜肉馄饨了。

  




 回复[1]:  小小鸟儿 (2009-06-17 21:14:40)  
 
  

 回复[2]:  伊人 (2009-06-17 22:4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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