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板│陈某│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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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板
陈某 (发表日期:2006-03-18 09:02:25 阅读人次:3354 回复数:18)
我的老板是个另类，日本人的另类。他具有一般日本人所不具有的品质：大方和大兴。“大兴”这个词在字典里找不到解释，可能是上海俚语，有点办事不牢靠不讲信用的意思。　　当年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没做老板还只是一个跑腿的伙计，他的老板派他到上海办合资企业。谁知他转身踢开老板拉起十几个人七八条枪自己当上了老板，我平生第一次领教了什么叫竞争，竞争的残酷无情。当然，后来中国开始私有化以后，我遇到过比我的老板大兴一百倍的老板，那是后话。　　记得十余年前的某一天，仗着他会几句ＣＯＢＯＬ语言，从日本跑到上海要给我们上课，讲讲如何编程序。我说已经编过两本ＣＯＢＯＬ教程写过三个应用系统，我的师傅是国家队写ＣＯＢＯＬ标准规范的。他似乎是将信将疑的，但是领教了我干的活以后，从此就没有再和我论说程序编法。　　第一个回合说是给他无偿做个测试系统，我们当然也知道那是卖钱的活。之所以说他还是比较大方的日本人，是交货以后他主动地抖出几张那时还算值钱的兑换券算是犒劳兄弟们，并且叫我到日本来短期进修。我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上了贼船的，至今不知道是他剥削我还是我赚了他的日元。　　那倒不是我糊涂或者谦虚，因为他的公司开张到现在确实没有一天赚到过钱。他始终运用他独特的运作方式，经常是顾客点了菜甚至于付了款以后再开始买菜做饭。当然也有付了钱至今还饿着肚子的顾客，因为拆了东墙不一定能够补西墙的。正因为他的大兴，我的手艺也就发挥得淋漓尽致，做一个漂亮的菜单先哄哄客户是常有的事。我编程的吉尼斯记录就是那年头在他门下创建的。记得那天是等着把张家的系统卖给李家，一天克隆５０本程序，而早上开工的时候我居然还不知道ＤＢＡＳＥⅢ是什么玩艺。　　他的看家本领当然在于不能挣也能花，我逐步理清他的基本思路是尽可能把下辈子的钱用光再说，寅吃卯粮的功夫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所以当所有的银行钱庄都给他吃闭门羹的时候，破产赖帐是他唯一的出路。当然，破产对他来讲并不可怕，关键在于能找到下一个为他买单的替死鬼。好在一个人毕生消耗的财产和银行帐号上的实际数字从来是没有关系的，管他赤字黑字。　　只是他人缘极好，这可能源于他的大手大脚小恩小惠。譬如最近和十年前一起公派来的朋友谈起，大伙还记得他每月会给每人送上一袋大米，这种送温暖活动对于我们这种穷人来说是刻骨铭心终身难忘的。每每和社员一起会餐当然是他掏钱的，就是最近他的钱包不太丰满，同志们已经很久没有吃到白食了。可怜他的老父亲还经常会从乡下寄来一箱箱玉米，鲜鱼或者烧肉，他也就转手分发给同事共享。上星期我还吃到从北海道寄来的叫做“成吉思汗”的烤羊肉。　　他曾经有过一个温暖的家庭。有子有女，女的叫海，男的叫陆。那年我第一次来日本的时候，海三岁陆零岁，显然他还为老三留下一个漂亮的名字：空。谁料这也不幸成为了他开给妻子的空头支票。转眼见到海，已经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我却还记得那年在他家里的饺子聚会，海和陆啃着西瓜贪嘴的样子，恍惚就象是在昨天。　　泡沫经济的破灭，也粉碎了他的家庭和发财梦。他像个老板又不象老板。赚钱的时候，可以一掷千金今日有酒今日醉，潦倒的时候，可以去开货车养家糊口，拮据的时候，从中国运点减肥茶倒卖赚几个小钱。这样的老板真是“让人欢喜让人忧”。他打江山时给公司起了一个理想化的名字叫“未来”，十几年过去了，站在未来看过去，往事如烟不堪回首。因为他的大方和大兴成全他练就走钢丝般的经商绝技，也因为他的大方和大兴使得他失去了一次次东山再起的良好机缘。　　以前，对于他的活法我始终是不以为然的，甚至于觉得有点无聊和荒唐。但是，自从我的人生观自由化以后，自从我认为行乐及时醉生梦死也是一种不错的活法以后，我开始宽容他的大兴和他的无理。人生殊途同归，为什么不能有多种活法选择？既然他觉得这样活着也蛮开心和痛快，我们就没有鄙视的理由和规劝的必要。更何况有时候独木小桥比康庄大道看到的风景更令人惊心动魄。万能的上帝最公平之处就在于创造生命的同时奉送每人一只计数器，倒计时的，穷人富人好人坏人一样过一天少一天。那么寻求充实和多样化就成了我们挥霍生命的有效方式。　　今天我在办公室窗口望着老板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他有点老了。于是，在电脑里写下我的印像片断。他的故事有许许多多，我准备以他作为我构思中的小说人物原型。也许，当人生计数器归零之际，他比我这个假正经的老实人更有资格说，我活过。 (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