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姥姥家“这个词组不知道大家是否熟悉,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它可是使用频率颇高的一个词。
童年的我生活在一个贫乏的时代,老百姓一年到头没啥开心事,过年就是最热闹的时候,新年刚过,大街小巷便充满了来来往往走亲戚的人们,那时候小城镇还没有共交车出租车,更谈不上私家轿车,就是有自行车的也是寥寥无几,人们大都安步当车,如果谁家有个三轮车推着包裹和孩子,那就是凤毛麟角了。正月初二是出嫁的闺女回娘家的日子,也是所有的走亲戚中礼节最隆重的,无论是礼品的档次还是接待的规格都是最高的,闺女们大都挈夫将雏,大包小裹,满载而来,其实出了嫁的闺女也是自己人,大不必客套,可姑爷就不一样了,闺女婿上门,可真是座上宾,丈母娘自是倾囊而出,穷其所有,尽心款待。
姥姥有三个女儿,四个外孙和四个外孙女,凑在一起可真是济济满堂。依据姥姥那里的风俗,闺女过年回娘家要到服气近的本家去探望长辈,我最喜欢跟在爸爸和姨夫们身后去串门,舅舅在前面带路,爸爸姨夫他们拎着提包慢慢走,一幅斯文的样子,我和表姐妹们则前呼后拥地在旁边跑着,一边跑一边大声地嚷嚷,那浩浩荡荡的阵势,俨然来了大部队,进门后照例的是大人们先拜年,再嘘长问短,然后爸爸和姨夫忙着往外掏礼物,本家的那些二老爷三姥姥们就忙着推辞,推推扯扯一番,最后放下一包点心亦或一瓶白酒,然后告辞。这时小孩子的口袋里早就塞满了水果糖和花生果。其实姥姥家的本家并不多,很快就转完了,爸爸姨夫他们俨然完成了一桩大任务,坐下来摆开棋阵,妈妈姨妈她们则一边说长道短一边忙活着生火做饭。最开心的是我们这群小孩子,大姨妈家的三个表哥都比我大不了多少,三姨妈家的表妹只比我小一岁,再加上我们家的三个假小子,还有两个舅舅家的表姐表妹们,姥姥家的院子简直炸锅了。
那时候也没有啥玩具,我们女孩子就是在院子里踢毽子跳房子,姥姥家的院子小,我们就在门口外的大街上摆开龙阵,先在地上画好“房子”,然后伸弧分组,手心是一组,手背是一组,再“将军宝”决定先后,赢了的先跳,单腿跳着将地上的沙包趋进“房子”里,就是赢了。正月里的风呼呼的刮着,我们却跳得满头大汗。大街上来来往往的尽是走亲戚的人们,我们也不让路,行人们绕着我们走过,边走边看,也不埋怨我们挡了道,反倒笑咪咪地给我们加点油,我们便玩得更尽兴。
那边表哥表弟们早已动起武力来,他们拿苞米秸当枪,用柴草垛做掩护,在院子里跑进窜出,大呼小叫,新衣服过不了晌就成了黑的。
等到姥姥家的灶房里飘出扑鼻的香气来,我们便再也无心跳房子了,大舅母真是个烧菜高手,烹煮烧炖样样拿得起,胖嘟嘟金灿灿的虎头鸡还没等出锅我的口水早就出来了,舅母回头看看蹭在身后的我那垂涎欲滴的样子,笑一笑,拿铲子挑起一块大的来,扯块煎饼嘎渣托着,还没等送到我面前,我那脏乎乎的小手早就伸过去抓起来了。咬一口,烫的舌头生疼生疼的,可肚子早就迫不及待了。那时候,虎头鸡可是只有过年才能吃到的美味,在那买斤猪肉都要凭票的岁月里,又有几个孩子能随心所欲呢?此后很长时间,大舅母的虎头鸡都成为我饭桌前的回味。可是许多年后,当我坐在表哥家豪华的饭庄里,又一次吃到大舅母做的虎头鸡的时候,却全然没有了先前的味道。
饭菜上桌了,照例的是女婿们先落座喝酒,女人们在灶间忙活。初二的饭桌大概是一年中最丰盛的了,鸡鱼肉俱全,荤素咸淡都有。女婿们坐上座,舅舅们做陪,觥筹交错,压拳猜指,好不热闹!分居各地的亲戚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有机会坐在一起叙叙家常,操劳了一年的兄弟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可以敞开肚子喝一盅。上不了桌的小孩子们就围着桌子团团转,大人们驱赶着自己的孩子,却又把菜夹到侄儿侄女的嘴中,这样很快小孩子们便吃得满嘴流油了。菜饱饭足后的我们又心满意足的飞到外面去了。
等到男人们酒喝的差不多了,桌子上的菜也吃的差不多了,这时女人们才上桌,忙着给男人们端水添饭,收拾碗筷,草草地吃点儿残羹冷炙打发掉肚子。
接下来便又是一番儿女情长,家长里短,姥姥忙着打听各家的收成,父母们则关心孩子们的期末考试名次,我和小表妹们则躲在里间里偷偷地数着口袋里的压岁钱。
太阳落山了,妈妈和姨妈开始忙活着打点包裹,将大包小包一样一样地打开来,数算着孝敬姥姥姥爷的礼物,这是专门托人给姥姥买的白糖,那是单位里供应的白酒给姥爷尝尝。姥姥姥爷满面笑容的接着,又忙着掏出柜子里的糖果点心分给孩子们,照例的是一家子一大包年糕,大人孩子一片喜气洋洋,在微微的夜色中,我们又走上了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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