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匠 │亦夫│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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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匠
亦夫 (发表日期:2011-01-22 21:54:45 阅读人次:1550 回复数:0)
我的小学时代，是在乡下度过的。乡下的学校多简陋，几面砖墙，数排瓦舍，便划地为牢，为我们无忧无虑的童年圈上了句号。　　漫长的求学过程是一种等待，那时高考还没有恢复，这种等待只有一种结局，那就是回家务农。已被安排好了结局的等待注定没有快乐，只有从学校灰旧的砖墙中走出来，看见满山遍野的豌豆花和油菜花，我同样灰旧的心中才能渐渐结出色彩。　　我幼时生性顽劣，打架惹事、摘梨摸瓜的恶行时有发生。父亲那时在离家较远的学校任教，周末回家，总能碰到乡邻对我善意的揭发或啼哭着上门告状的孩童，父亲对我大伤脑筋却又无计可施。从院子里明媚的阳光下望过去，昏黑的土屋中父亲忧郁的眼神像一盏要在风中被吹螅的灯，这记忆到现在我仍记忆犹新。　　或许是受了家里土墙上我用粉笔四处乱涂的线条的启发，五年级那年，父亲终于有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为我找了一个在那一带颇有名的漆匠，说好让我小学毕业后拜那人为师，学着为人家新打造的白木箱上描龙画凤。父亲将这一决定告诉我时，我心里真是有说不出的高兴。因为那个漆匠为我们家邻居帮过工，一个白生生的木衣箱，经他手描画上花朵、枝叶或鱼虫鸟兽，再用土漆染过，竞会变得如此精美生辉。父亲说，农有闲时，这也算是一门能贴补日后自己生活的手艺。如此的说教我那时听起来还懵懂不觉，但这个决定使我的人生第一次有了梦想，我甚至曾要求父亲立即让我退学。　　但这个美丽的梦想随着当年高考的恢复便在瞬间化为了泡影。　　数年后我上了北大的理科专业，毕业后进了国家部委的机关大院，生活又一次开始朝着设定好的结局发展：上班、下班，熬够日子，混到房子……忙忙碌碌几年之后，我再一次体会到了上学时那种急于逃避的感觉。正好那年我的几部业余时间写作的长篇小说陆续出版，我便又有了一个令人激动的梦想：调到一家出版社去，那里弹性的工作会给我更多的时间去编造我为之迷醉的故事。　　我在把这个想法告诉父亲时，我又一次从他昏花的眼神中看见了那盏如同即将被风吹熄的灯。　　我如愿调进了出版社，但阴差阳错，由于种种莫名其妙的原因，我并未能进入文学编辑室，而是在美术编辑室做了一名文字编辑。　　梦想即生即破，真正相随相伴的，永远只是平琐的人生。我整日在桌前看着没完没了的书稿，各式各样画册上绚丽夺目的色彩，在我的心目中日益成为乡下小学围墙一般的灰旧和黯淡。我想想父亲那年对我的规劝，心中总在疑惑自己的选择是一种错。　　一天，我看到了一部有关陕西民间绘画的书稿，上面介绍的正是小时候家中自制木器上最多见的那种绘画类型，那质朴甚至稚嫩的花鸟鱼虫，忽然间令我大为感动…… 　　我在桌前放肆地大笑起来，同事不解地问我出了什么问题，我说，我想起了乡下的漆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