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弧笑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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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4 双向暴力
弧笑弦 (发表日期:2010-12-06 16:23:09 阅读人次:1182 回复数:0)
做过新闻人的都熟知这句话: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由于我做过新闻人,经验又使我把这句话的后半句包装得更抢眼:“人咬狗也不算新闻,人把狗咬哭了才算好新闻。”
其实我不是故意抖机灵,我是有所指的。
世上男人打老婆,天经地义,没人认为有什么稀奇;但是老婆打老公,就有点意思了(前文当中提到过一例);假如该老婆不仅是打老公,还把老公给打死了,这样的新闻绝对可以轰动一下。从前我做记者的时候,采访过妇联,也寻访过一些妇女避护所,听到和看到不少血迹斑斑的家庭暴力故事。后来写成了大大小小的通讯,但是反响平平,有一次还差点成了被告,起因是这样的:我听一个妇联的工作者提起一件事,有个女的发现丈夫搞婚外恋,她很苦恼,怎么劝,丈夫都不听,后来突然就从楼上跳下来,脑浆迸裂,死了。这个女的死前没留下任何遗言,反正就是死了,死前只跟妇联的这个工作者抱怨过她丈夫的不忠。通讯刊登出来后,该丈夫立即找到我,说文章中虽然把他“化名”了,可许多人知道那就是写他的事情,让我登报道歉,否则就要起诉我侵害了他的名誉权。我说登报可以,只要说明那个化名说的是你张三李四就行了。后来当然没登报。
这事过后,报社领导把我教训了一顿。有些好心的同事也跟我说:费力不讨好吧?家庭暴力多了去了,那根本就不叫新闻。又过了不久,这位好心的同事也采写了一篇家庭暴力的稿子,结果引起轰动。其实该新闻的情节很简单,看点在于暴力的实施者是一个妻子,一个65岁的老太太,她把对自己暴力了一辈子的老伴锤死了。
至此我才明白,我不是一个优秀的新闻工作者,因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好新闻。
我有个朋友,祖籍山东,他的爷爷现在九十多岁了,身板很硬朗,家里的规矩也很大。我去他家里吃饭,四代同堂,老少四辈男人坐一大桌,除了老祖母年龄大了有一席之地,剩下的三代媳妇都围在桌边,保持站立的姿势。男人喝完酒吃完饭,她们才无声无息地上桌吃残羹冷炙。对此我很不习惯,屁股好像坐在火盆上,胃里好像塞满了图钉。朋友跟我说,他家就这样,叫我别在意,还说你多来我们家吃几回饭就适应了。
凡事都有个适应过程,像这种家庭规矩,中国以前的老派家庭沿袭了几千年,适应已不成问题。可是,男性家长在老派家庭中说一不二,原因往往是他在家庭经济中占主导地位形成的:他给老婆孩子赚粮食吃,赚衣服穿,扶犁驾辕盖房垒墙搓煤球,样样是主力,所以他有自己先吃饭、吃最好的饭的特权。在那三代媳妇当中,第二代是退休的民政局干部;第三代是大学教师;第四代,也就是朋友的老婆,在韩企做白领,工资是老公的三倍还拐弯,夫妻俩关起门来她就是女阎罗,可是在家族大饭桌上依然得靠边站。
比我聪明的人会说这是历史惯性,男权历史的惯性造成的。
可是,历史的惯力到今天已大大减弱,女人除了暂时在体力上还比不过男人外,其余方面基本都能打个平手。就比如说我这位朋友的老婆,由于相貌出众、年薪出众、脾气出众,早已过上了(关起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姑奶奶的日子。类似这样的家庭越来越多(上海尤其多),女权当道已经不是一天两天。总之男权历史的惯性已经渐行渐弱了,为什么还会沿袭老派家庭尊卑有序的旧制呢?
这是个大问题。
老派的家庭,男户主完全说了算,余者都是他的“私有财产”。前文中说到将军杀老婆吃肉、清官把女儿饿死赎罪,看来很变态,其实都好解释:这些老婆和子女都是男户主的“私有财产”,故而生杀予夺,都不在话下。对比这些古代版的家庭暴力,当代版的家庭暴力并没有太多创新,充其量是提供了一个改良品种——冷暴力(就是死活不理你)——而该种暴力,古代男子在准备“出妻”之前,一般也都实施过了。由此可见,男户主之所以在家庭中说了算,并不因为他是个男的,而在于他是“私有财产”的主人。反过来说,谁是家庭“私有财产”的主人,谁就有权实施暴力。
我们已知,家庭是权力集团下设的最小经济单元,户主则是最小权力代理机构的负责人,一个经理。这个单元除了履行为国家纳税和纳命的义务之外,主要使命是经营、管理自家的“私有财产”。男人在人类社会的第二次分工后,击败了母权制,普遍接管了经理的位置。这是一个事实,但并不是说,经理就永远是男人,男人就永远可以当经理。因为在家庭体制当中,第一需要不是谁当经理,第一需要是这个经理的角色永远不能空缺。
如同政权更迭一样,家庭经理也不是一成不变,它同样遵循“皇帝轮流坐,明年到我家”的历史规律。人类第一次社会大分工,母权在上,父权式微;第二次社会大分工,父权胜出,母权落威。历史选择男人担任家庭经理,一当就是几千年,中国的妇女也随之几千年不爽。男人占了几千年的便宜,多多少少有点腻歪了。男人的腻歪和女人的不爽,会不会让第三次社会分工及早出现呢?
上个世纪的最后10年,中国出现了一个挺奇怪的新名词——“男性解放运动”。说真话,我很讨厌“运动”这俩字儿,它从本质上来讲就像一场流行感冒,传染性极强,容易把很多人都卷进去,集体丧失免疫力而变得疯狂。不过,由于此次“运动”比较特殊,以“男性解放”为主体,所以我还是禁不住好奇心,“流感”了一下。结果发现,今天的男人所承受的平均压力确实值得关注,大有被解放一下的必要。
别的不说,近些年我所喜欢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好男人,一个接着一个地牺牲了:施光南、王小波、陈逸飞,傅彪也只差了一点点。再过若干年后,人们提起今天这个时代,也许会记得这几个为“男性解放”而奠基的响亮名字,却永远不会知道更多无名烈士姓甚名谁。他们正值英年,在全心全意为家庭谋幸福的道路上英勇奋斗、不怕牺牲,最后果然一头栽倒,再也站不起来了。所以这场以“解放男性”为口号的运动鲜有矫情成分,一经发起就很受男性欢迎。
不欢迎的是女性。
女性有权利表示不欢迎的态度。为什么呢?借用上面说到的“历史惯性”,中国女性始终坚守着一种“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的惯性意识。现在这种意识,女性大体上仍在坚守,比如我上面说到的那位朋友,他老婆的工资尽管比他多三倍还拐弯,但是老婆始终认为他才是家庭经济的顶梁柱,这意味着家庭开支全部用他的工资支付,老婆的工资则按月封存入库(死期存折),库房钥匙由她掌管。据我所知,女性掌管经济大权,在当代家庭中早已普及到半成以上的程度。同时,女性仍在不断地谋取家庭政治利益,成为家庭政权的主导者。
上述谋求,我认为是具有“官商一体”性质的“新女权主义”倾向。它与“男性解放”格格不入,是个矛盾体。从这点上来看,我免不了更加鄙视和痛恨发明“举案齐眉”这类谎言的古代宣传员,因为家庭体制的本质,必须有一方掌有实权和实惠才行,否则就不成其为传统意义上的家庭。男权如果不行了,女权就来接管,家庭舞台上总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格局,这一点我看不出来会有什么变化。
在我的调查报告《一墙红杏》当中,有个故事可以引申理解家庭中男女双方主导地位的更迭嬗变。这个故事的女主人公是苏州人,网名叫“暗香浮动”。近在10年前,她和丈夫都是苏州某国营纺织厂的工人。在工厂倒闭之前,暗香浮动的工资没有丈夫高,她说“那时他每晚上床前都是我给他洗脚,不高兴的时候他还可以打我”。后来工厂倒闭了,丈夫出去打零工,她进了一家台资企业当“操作工”,工资超过了丈夫,这时她已经不给他洗脚了。两人进入了短暂的“举案齐眉”时期。半年以后,暗香浮动涨了薪水,升任为班长,而且看样子还有继续走运的势头。她丈夫起初很奇怪,后来发现了问题:自己老婆被台方的二老板看中了——怪不得天上不断地掉馅饼。暗香浮动说:“从那以后他又开始打我,给我打急了,我说,你再打,我就跟你离。你以为自己是谁,离开你,我活得更好;离开我,你能活吗?”丈夫傻了。后来果然不再打老婆,因为他上有老母下有孩子,打不得。暗香浮动说,后来她答应丈夫不再跟台方二老板来往,丈夫非常感动,开始给她洗脚。
这是个让人心酸的故事,但很真实。前文中我提到我家乡那个住满了几代矿工的地方,那儿就有许许多多从前富有的矿工,如今却被老婆养活着。他们在家中惟一说了算的事,就是整天拿烧酒把自己灌得像个傻瓜,老早以前就已不在乎头上戴着什么颜色的帽子了。
有人会反对我的看法,认为这种现象很变态很畸型。我认为这个社会确实变态而且畸型,但是不够变态或不够畸型的社会我看到的实在有限,所以只能看到哪里说到哪里。最近坊间流行一句话,是说中国“新女性”的:
一等女人嫁欧美;
二等女人嫁日韩;
三等女人嫁上海。
前两则已经不算是新闻,“嫁上海”倒有点“好新闻”的意思。此前我读过一本书:《打死不做上海男人》。反过来说,上海男人该被“打死”。一个地方物种几乎要被“打死”,可见同类对上海男人的鄙夷程度。而今上海男人成了“新宠”,缘之为何?后来我读了台湾女作家蓝怀恩的一篇东西,才算略有启示。蓝怀恩认为,“上海牌男人”虽然被嘲笑为“家庭煮夫”,但正是这一点深受“新女性”喜爱。她十分向往下班时段的上海,到处可以看到提蓝挎篓去买菜的男人。有打油诗可以为证:
小李拎菜蓝呀,
老王买煤球;
小张拿牛奶呀,
老赵买酱油。
我看到这首打油诗的时候产生一种幻觉,好像在这个时段,所有上海的男人都在围着锅台转,多年的老公熬成婆;而在同一时段,所有上海的女人都在加班、读晚报、看足球、打牌或者是在喝啤酒,这种感觉实在很好玩。需要补充说明的是,蓝怀恩女士以支持“男性解放”运动著称,对承受巨大压力的男人非常同情,也呼吁所有女性都同情一下。不过,我不知道提篮买菜跟减压之间有何必然联系,因为上海男人除了做好“家庭煮夫”还得干点别的,比如说赚钱。这样才能事业、家庭双丰收。如果这就是蓝怀恩女士所欣赏的“上海牌男人”,我认为她不是想要“解放”男人,而是给男人添乱。
当女性站出来说“我要解放男人”的时候,男人的实际地位已经沦落到了相当可怜的地步。今天的家庭女性还没有张狂到男人“执政”时期的程度,仅处于一个家庭权力移交的过渡时期,但是进度非常之快。正是在这个时期,家庭暴力陡然上升。
细分起来,我认为大体有三种:
惯性暴力。这个暴力品种的灵感源自男权惯性,家庭男户主因袭旧制,老婆仍是他的“私有财产”,他在相当程度上仍掌管着老婆的肉体和灵魂,无论肉体还是灵魂,只要不听话,都可以无所顾忌地暴力一下。此类家庭的女性成员,无论在家庭经济还是家庭政治方面,一般都<她的丈夫。她们属于老派家庭,隐忍贤淑,缺点是贤淑得有点过火,给老公的感觉不像老婆而像保姆,容易培养出老公的施虐倾向。
双向暴力。这个暴力品种最能体现时下特色,家庭当中男女双方的经济和政治分量大体相当,半斤对八两,谁都不服谁。男的给女的一脚,女的回敬男的一嘴巴;男的在外面把酒寻欢,女的居家通宵网聊。热暴力、冷暴力轮换着来,特色是双向施暴,结果各有胜负,总体来说打个平手。
反向暴力。这个暴力品种不同于“河东狮吼”那样的传统版本,也不是苏格拉底的老婆(她一发怒就往老苏头上泼水)那种纯粹的悍妇(老婆虽然脾气坏,大体还是老公说了算),而是掌有了家庭的绝对权力,单元性地完成了家庭“第三次分工”;因其在家庭经济、政治上取得了>丈夫的实际地位,效仿私有制,反戈一击使丈夫成为她们的“私有财产”。此种类型的家庭,暴力的方式一般偏重于灵魂,而较少触及皮肉。
比较来看,在当代家庭中,来自一方对另一方完全和绝对的暴力,已经递减,随之上扬的是“双向暴力”。
我看过一份全国性的“家暴”统计数据,约有近半成的当代家庭存在“家暴”。它带给我们一个基本信息是:男人打老婆比几千年前要厉害。我认为事情并非这么简单,此项统计忽略了“双向暴力”,是一种只看结果不看过程的统计。从“家暴”的技术细节来看,男女生理结构差别对“家暴”的最终确认有决定性的影响。在夫妻对阵当中,先是言语冲突,后是肢体冲突,男的给女的来一脚,女的伸出保养得很好的利爪奋勇反击,可是,胳膊毕竟没有腿长(就算女方侥幸得手,男人的身上多出几道红印,去妇联告状的也是极少,更不会请求避救)结果女的吃了亏——结果的结果是,妇联的统计数据中又多出一例“家暴”个案。
通常我们会以为,在那万恶的旧社会,男人打老婆应该比现在厉害,实际上不对:明知自己被经理领导着,你还会跟经理过不去吗?所以万恶的旧社会,总挨揍的老婆,一种是特别倒霉地嫁错了人,再一个就是生来有反骨(“哪里有反抗,哪里就有压迫”),刨除这两种情况,一般不会惹上“家暴”的麻烦。今天的情况却有着根本性的差别,家庭中的新女权主义早已抬头,发动战争的往往是女性。实际作战当中,女性也不含糊,你敢对我“无影脚”,我就还你“九阴白骨爪”,占了便宜是胜利,吃亏了可以找妇联,最后也可能会胜利。
“双向暴力”,说到底是家庭经济、政治权力的角逐,一场不可避免而旷日持久的内耗。乐观派认为,不吵不闹不成夫妻;悲观派认为,男女是天生的冤家。这两派的见地都很对,我不明白的是,既然大家都是聪明蛋,为什么还要组建家庭?莫非耗尽一生的目的,只为在夺权之战中获胜?依我看,这显然又是一件脱裤子放屁的荒唐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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