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十月十五日,日本红学会集会的日子。我事先没跟陈桑打招呼就去了。
城北大学在京王线上,我按陈桑给我的名片,问了两个学生,找到中文研究室所在的旧教学大楼五层。
会议室不大,由几张办公桌拼成大桌旁边,围坐着十来个人,思草社领导也在。陈桑看到我毫不吃惊,只示意我坐下,递给我一张纸――今天会议提纲。
发言人叫村上,题目是焦大嘴里的马粪。
我一看题目就乐了。居然有人研究焦大嘴里的马粪。现在全世界粮食价格上涨,看来连肥料马粪也将身价百倍。
一瞥,身边的人个个正襟危坐,脸色严肃。最正经的当然要数发言者村上了。他戴深度眼镜,十根瘦骨嶙峋的手指抓住稿纸两角,嘴里一连喷出几十个马粪来。
他先叙述了马粪的结构,马粪的历史沿革及曹雪芹时候马粪的特点,接着论证为什么把马粪而不是牛粪猪粪塞进焦大嘴里。
一路论证下来足足用了近二十分钟。我快听瞌睡了,可坐在周围的几张面孔个个表情不变,有人还在做笔记。
然后开始自由讨论。二三分钟沉默后,我对面一个四十来岁的女性发言了,村上老师的发言真精彩。红楼梦虽然被研究了上百年,可这个题目还从来没有被人注意过......
这不废话!看红楼梦谁看马粪!
我有个问题,曹雪芹年代马粪是什么颜色?不知道村上先生留意过没有?一个满头白发老学者模样的人问。
很遗憾,有关这个问题,我查过许多材料,均不见答案。村上回答。
这塞进嘴里的马粪是热的还是凉的?一个较为年轻脸色略微苍白的学者问。
......
我越听越乐。有意思,怎么这些人都这么正儿八经的,好像美英日法德大国首脑在讨论最近石油高价问题似的。
曹雪芹有关焦大总共就写了四段997个字, 直接提到马粪就一次,在红楼梦洋洋字数中占不占万分之一都不知道。
众小厮见他(焦大)太撒野了,只:得上来几个,掀翻捆倒,拖往马圈里去。焦大越发连贾珍都说出来,乱嚷乱叫说:“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生来!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拆了往袖子里藏’!”众小厮听他说出这些没天日的话来,唬的魂飞魄散,也不顾别的了,便把他捆起来,用土和马粪满满的填了他一嘴。
就凭这能论出山水来。
我服了。你不能不服,有这么多人能靠讨论马粪挣钱过日子,还是些老精英。想到他们带的小精英,我真怀疑,一个满肚肠马粪的人能带出什么? 不会是一些牛粪猪粪狗粪猫粪吧?
チャンミンヘン在这些人里面吗?我悄声问陈桑。
陈桑点点头。
呃—真的?!我开始兴奋,打量起在坐的每个人来。首先从判断谁是中国人起。这我一贯有自信。我能从电车里几十张面孔中一眼断定里面有没有中国人。判定标准很简单,鬼头鬼脑的就是中国人,呆头呆脑的就是日本人。左边第一张脸跟第五张脸一看就属中,第二四六七九十张脸一看就属日,其余三张中日不定。
介绍一下。我逼陈桑。
陈桑摇摇头,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推到我面前。本人希望保密。
好汉做事好汉当。我在字下面添上一笔。
在日本没有好汉。陈桑把纸又推过来。
我笑了,也不知道自己笑什么却笑了。
请问这本书作者チャンミンヘン是哪位? 我突然站起来,手举书问。
没有人回答。
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他。
还是没有人回答。
说一个有关马粪的笑话。我突然说。孙悟空当上弼马温以后,有一天,他去马圈视察,发现有臭味,就问随从,这是什么味。随从回答说马粪味。孙悟空就说那就叫这些马不要拉屎吧。随从说那怎么行?马不拉屎就不是马了。孙悟空说那你看我的。他就拔下一根毫毛,朝马吹了一口气,说变。因为孙悟空是石头变的,不拉屎,他想既然味从嘴发,那屎一定藏在马嘴里。结果这一变把屁股变成嘴,嘴变成屁股。所以那一段时间,天上天天掉下马粪蛋来,说不定曹雪芹就捡到一个。既然诸位对马粪如此有研究,我以为不能忽视这个笑话,曹雪芹忘了把它写进红楼梦里了。
没有一个人笑,大家固执地沉默着。
哈哈哈!我狂笑三声。这群粪巴!我心里说,很有礼貌地鞠了一个躬,对不起,打搅诸位了。说完一甩手就走出了会议室。
痛快!好久没有这样痛快了。让他们把我当疯子吧。我非常兴奋,后来想起来,这突然的爆发也许像公孔雀开屏,是为了引起母孔雀的注意。
出来后头脑一转, 突然觉得不对。那么多深沉的脸不会在开玩笑吧?难道马粪也跟红楼梦与梦楼红,我是人与我人是一样,是文化异化?要不这么多大学者什么不好研究去研究马粪?搞不定马粪在日本就是林黛玉薛宝钗,焦大就是贾宝玉王熙凤。
我弄不懂了。
チャンミンヘン说不定就是异文化。
回到家,在网上查了一下日本红学会,没找着,打进チャンミンヘン,跳出来的第一条是:二百万年前南美原始森林的一种猛兽,头似虎,四肢似猪。食肉但跑不快,绝种于五十万年前。
到底チャンミンヘン的中国名字叫什么?
就算我到城北大学,能找到他吗?但无奈,最后一条线索就是チャンミンヘン任教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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