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去找井上。
井上是日本有名的古文字专家。有一次我偶然在郭沫若展览馆里认识的。
当时我对郭的日本老婆比对郭有兴趣,觉得这个女人了不得,世界上能干净彻底把大老婆的位置让给小老婆,并坚守忠贞的女人凤毛麟角,她就是一个。
展览馆图书室堆满书,有个老头坐在里面,我以为他是管理员,就向他请教如何检索安娜资料。
到现在我都不懂他当时是听错还是突发奇想,反正他不回答我的话,却跟我说有郭沫若手迹,把我带到展室,指着一个旧玻璃柜,里面铺着一张发黄写满毛笔字的纸说,这就是。
草书看不懂,但我会胡诌。我说我曾祖跟郭老是同学,祖传家宝就是郭老手迹。老头一听乐了,相恨见晚模样, 把我引到他藏书室,端出他的宝贝给我看――一堆精装印刷精致带彩色照片的大书,里面全是天书样的文字,有古埃及的象形文字、美索不达米亚的楔形文字,中国的甲骨文,把我看得一愣一愣的。
老头给了我一张名片,我回家后在电脑上一查,才发现他原来是东亚有名的古文字专家,著作等身。
红楼梦梦楼红说到底跟文字有关,我倒要看看他会怎么说。
好久不见,他比过去更瘦了,西装像吊在衣架上。
他死了有多久?他问。
谁死了多久?我没弄懂他的意思。
还有谁,书作者呀。
二百多年吧。
呃。他马上摇摇头说,太短太短。我的领域是死了三千年以上的……
不过您是专家,拨一根毫毛也比我们这些小鬼的大腿粗……我拍他的马屁。
呃,依我看――他把书倒过来倒过去看了半天才说,这书名得这么念……木木夕丝工木米女。
木木夕丝工木米女?不会吧,我眼珠快掉出来了。
不懂吧?这个梦字应解为木,我们可以对照甲骨文……他站起来,从书堆中找出一本厚厚的大书,翻了半天,找到一页,那些像花一样的字散发出坟墓的气味。
这字在甲骨文上是这么写,到秦小篆就变了。他在白纸上一笔一划认真画起来。
可是我一直叫它红楼梦,另一个朋友叫它梦楼红……
不对都不对。他用手把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往上推了推说,你们这样念就没有学问,就是大白话了。
那曹雪芹呢?我问。
哪几个字?他问。
我用笔在纸片上写下曹雪芹三字。
他摘下眼镜说了一句,这个眼镜,看近不行,看远不行,只能看中。你看,我不戴眼镜,看你的脸就成了冬瓜。
我又是一惊,我的脸居然可以被看成冬瓜。
他眼睛凑近纸片,看了一下。这不是曹雪芹吗?他的书我读过――
您知道曹雪芹?
叫什么红来着?说的是公鸡和母鸡的故事。我记得,有一只公鸡叫什么玉?还有几条驴――
不是不是。我急了。老头糊涂了。不是公鸡跟母鸡的故事,也没有驴。说的是――我的天,该怎样给老头解释红楼梦?说的是一块石头和草变成男女投胎人间――
石头和草变成男女投胎人间?我明白了,古印度有一种咒术,试图把植物练成人――
跟古印度没关系。我说。
那就跟古埃及有关系。古书记载古埃及有一种巫术,可以把大象变成蜘蛛。
跟古印度古埃及都没关系。他的书就跟这本书名字一样。我又一次把书推到老头面前。
怎么?也叫木木夕丝工木米女吗?
不,叫红楼梦。
那就跟这本书不一样了。我说过这本书叫木木夕丝工木米女。
谈话无法继续下去了。
……
你有你的真理
我有我的真理
我们两个撞在一起
炸死你的小命,炸死我的小命
剩下一缕青烟往上冒
……
我想起一首歌的歌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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