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大学在小田急线上,从新宿过去坐车要三十分钟。我摸了摸手袋,最后只剩下五块硬币,根本不够往返车费。说起钱我就对老婆上火,我要奉劝天下有志之男士,在抓住女人之前你们要抓住钱袋,别像我,挣完钱全上交,现在可好,这钱袋忠实卫兵,三天就给我一包烟的零花钱。有本事你就写,钱说话人不说呢。
我想了想,就拐到黎明在新宿南口开的中华物产店。反正东京文化人圈就那么大,没准黎明这个地保就知道チャンミンヘン是谁。
老乡黎明, 三十八岁,原国内某局干部,出来混得一笔钱,堕落成商贩,拥有几家中华物产店,爱穿西装打领带,每天衣冠楚楚。他的店都不大,里面堆满了饺子榨菜冰冻鸡脚等食品,还出租各种武侠琼瑶小说和录像带。廉价中华文化琳琅满目。我开玩笑叫他赞助我出版。他说,凭什么叫我赞助,出书?哈哈。作家?哈哈。寄生虫!我宁愿赞助你玩鸡也不赞助你出版。有本事你就一辈子寄生在你老婆身上。
我说他没文化,有说寄生在老婆身上的吗?领了结婚证书就是和二而一,不分彼此,就是进了围城。你懂寄生吗你,你寄生在你妈肚子里时才叫寄生。我说。
这句话不知怎么传到他老婆耳里。他老婆大发雷霆,说好黎明呀你,原来你把我当寄生虫。我在家里辛辛苦苦替你带两个孩子,你在外面花天酒地,还讨的这样便宜话说。谁是寄生虫呀你说。
黎明只好乖乖说自己是寄生虫,向老婆陪了好多不是,就差点没跪门板了。
认识写这书的チャンミンヘン吗?见到黎明,我把红楼梦往桌上一扔问。
黎明拿起书看了看说:梦楼红,这是什么书?有意思,不刚好和红楼梦倒过来吗?
你说什么?梦楼红?我傻了。
怎么,不对吗?
你看清楚了。这是红楼梦。哪是什么梦楼红。
什么红楼梦。你才搞错。黎明手指封面,从右往左念:梦―楼-红。
我说你是眼睛有问题还是头脑有问题,我用手指着字,从左往右念,红-楼-梦。
照你说这作者名字该怎么念?黎明说。
这不印着チャンミンヘン吗?我说。
哼哼。不对,是ンヘンミンヤチ。
黎明,好个黎明,原来这十几年你就是这样倒着看日文的。难怪你会说日本人都是傻瓜,好骗,敢把过期饺子拿来卖。我服了你了。
话别扯远,我们在说梦楼红。
好,就说红楼梦,照你这么说,林黛玉也不能叫林黛玉,要叫玉黛林,贾宝玉要叫玉宝贾――
黎明翻开书看了看,很得意地说,你看,就是这么回事,这不写着,玉黛林,玉宝贾――
我真傻了,书上明明写的是林黛玉贾宝玉。
这这是怎么回事?这个人怎么连祖宗都不认得了?这不脑袋有病吗?我想起黎明日常的一些怪论。比如进漳州盆栽榕树时,他专挑肚子大大水肿似的。我说这品种太丑,在中国市场上连见都没见过。他却说你懂什么,日本人眼睛两边小中间大,他们看这种榕树漂亮,结果好,试进的五十棵榕树总共只卖掉三棵,剩下的到现在还摆在黎明家的阳台上,送我都不要。再比如那时我还在念硕士,准备把老婆办来日本,黎明三番五次劝我放弃,说日本的水不吉利,要想保住老婆就不能办来日本,否则老婆就会变坏,成为人家的老婆,等等。
他的话你无法反驳,牛头马嘴,根本就没理可论。
看来他的脑瓜不是今天变成这样,而是历来如此。同样看一个东西,他和我倒着。我打了个寒碜,不会他连女人也倒着看吧?那他晚上怎么睡觉?
好好,我不跟你争。我举手投降。
那怎么行?这家伙赌瘾上来了,什么东西都得有种说法。我们赌吧,怎么样?要是我输了,我请你吃一顿鸡,要是你输了,你就当众给我嗑一个响头。黎明笑嘻嘻地说。
赌祖宗,不干!我说。
那赌什么你说。黎明兴奋地搓手。
我不吭气。
要不也别说赌,我们请人来裁断一下真理在谁手里。
请谁?我问。
陈桑。她是东京红学会会长,全日本红学家她都认识。
我鼻子哼了一声。日本还有红学家?
反正不管怎么说,东京搞红楼梦的人她没有不熟的。你不是想找这本书的作者吗?她一定知道。怎么样?我就给她打电话。黎明真的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没问题。她叫我们到她店等,她会尽早来。
她开店吗?
酒吧。很多人都知道,叫大观园,就在新宿。黎明说。
新宿大观园?我听说过。高级俱乐部。每个客人消费都在3万以上。我过去的公司也常常在那里招待从中国来的客人。据说小姐好,清一色唐服,个个天生丽质,不仅中日语都棒,许多还讲一口流利的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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