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总是吃后悔药│燕子│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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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总是吃后悔药
燕子 (发表日期:2006-05-20 09:21:33 阅读人次:1920 回复数:3)
NHK又在重播『男人的辛苦』系列电影。　　1976年拍摄的第17篇夏季篇『寅次郎日暮』故事如下：　　当东京葛饰柴又的经营糯米团子的“虎屋”一家子为庆祝寅次郎的妹妹樱子唯一的儿子满男入小学的时候，寅次郎从流浪旅途归来。然而满男的老师一听，是寅次郎的侄儿，说，不会像你舅舅吧。众人哄笑，樱子一家抬不起头。寅次郎气得又跟家人大吵一架，出去喝发散酒，在便宜的小酒馆遇到一位形迹落魄的老人，二人意气投合，寅次郎以为他是孤寡老人，带回“虎屋”。可是老人每日三餐要好酒好菜，误将“虎屋”当作日式旅馆。叫寅次郎将自己随手画的粗线条画拿到神田大雅堂去换钱充旅馆费。半信半疑的寅次郎大吃一惊的是，老人一张小画竟然卖到7万日元。原来老人是日本画坛第一高手青龙画伯。　　一日寅次郎旅途到兵库县的龙野，又偶遇画伯。画伯出生于龙野，当地政府请画伯为政府大厅画一幅家乡的巨画。市政府官员以为寅次郎是画伯的入门弟子，在高级料亭请来艺妓献艺尽情招待。寅次郎与艺妓牡丹一见钟情。　　期间，画伯借口头疼，躲开所有的热闹，一个人悄悄地去看望年轻时的恋人志乃。　　不久，牡丹到东京“虎屋”来找寅次郎。原来，牡丹一生用短暂的青春攒的血泪钱200万被狡猾的钻法律空子的伪君子骗走了，肉包子打狗一去无回。寅次郎最不忍见世间不公不平，几次要去用拳头讨回公道，被樱子劝阻住。最后，寅次郎去了画伯家，开口要画伯送一幅价值200万的画给牡丹。画伯断然拒绝，说，我一生不为钱画画。寅次郎干柴烈火，痛斥画伯，破门离开。　　牡丹一生见过无数风流倜傥、达官贵人，但是只有一个男人为自己的苦而苦，为自己的不幸而狂怒。这个人，就是寅次郎，牡丹说，这一生，足够了。回到龙野继续人前欢笑，人后流泪的生涯。　　盛夏的一天，寅次郎与牡丹再会。牡丹的房间里挂着画伯价值连城的『牡丹』。寅次郎明白了一切，为自己误会了画伯痛悔，朝东京方向，双手合掌，心中充满感谢。　　在这部电影中演画伯的是日本演技派代表宇野重吉，客串画伯初恋情人的是日本战前家喻户晓的电影明星冈田嘉子【1902－1992】。　　冈田嘉子在日本知名度不仅因为她绝世的美貌，高超的演技，更因为她传奇的人生。　　嘉子在上个世纪20年代因为『出家人和他的弟子』成为舞台戏剧首席明星。与演员服部义治同居生一子后分手，服部竟然卧轨自杀了。不久嘉子进入电影界，因『骷髅之舞』而名声蒸蒸日上。30年代初加入松竹映画，，曾经主演过小津安二郎的名片『何日再相逢』、『东京之女』等。也曾拍过岛津保次郎的名作『邻居的八重妹』。1936年，嘉子结识了加入共产党的舞台剧导演杉本良吉，尽管二人各有家室，却还是热恋起来。1937年中日之间爆发“卢沟桥事变”，日本国内思想镇压越来越严酷。同年12月底，嘉子放弃了正在拍摄中的一部电影，放弃了与另一位演员正在进行时的恋爱，同杉本一起借以“国境队慰问演出”为名，到达日苏边境，1938年1月3日，趁国境队放松警惕之际，由桦太【萨哈林】爬入严寒的西伯利亚，据嘉子回忆，杉本在白雪皑皑中看到苏联红旗，激动地大喊：“我们终于到了自由平等的国家！”。　　正值前苏联大肃清期间，二位热血青年被当作日本间谍酷刑拷问。证据是不需要的。杉本监禁不到一年被枪决，嘉子在西伯利亚服苦刑10年。期间，前苏联看到了嘉子的利用价值，派她到前线做宣传瓦解日军广播，为最终战胜日本，嘉子做了很大的贡献。1948年，嘉子刑满释放后，到莫斯科电台做了日语播音、编译等工作。与一位在中国东北地区被俘后留在前苏联的电影演员龙口新太郎结婚。1971年龙口去世，根据他生前的愿望，骨灰埋在日本，经过日苏交涉，1972年，嘉子抱着龙口的骨灰坛回到阔别34年的日本。1986年嘉子又孑然一生返回莫斯科，最终孤独地客死他乡。　　嘉子在日本期间出演了两部电影，其中一部就是应山田洋次导演的邀请。冈田嘉子与宇野重吉、山田洋次三人是左翼思想上的知音。　　在这部电影中，山田导演特意创作和苦心安排了这样的台词：　　夜幕降临，虫声戚戚。二位饱经沧桑的银发和服老人坐在塌塌米上，喝茶、观月。　　画伯【宇野重吉】：去年我在龙野举办了个人画览，你看到了么？　　志乃【嘉子】：去看了。　　画伯【宇野重吉】：里面有一幅油画，是少女时代的你。　　志乃【嘉子】：注意到了。　　风，小小的，像树叶碰在门上。志乃打个寒噤，拉拉披肩。　　志乃【嘉子】：一个人，孤单啊。　　画伯【宇野重吉】：我很后悔啊。啊。我应当对你的人生负责任。　　志乃【嘉子】：又是那句老台词呢。人生总是伴随吃后悔药的。没有那样做，后悔，做了，也许还是后悔。你能够保证同我在一起了，就不后悔么？　　第二天一早，画伯在政府官员的前呼后拥下，乘专用车离开故乡。志乃穿上最好的和服，手捧一束鲜花，站在车子不经意而必经的巷子，目送，微笑，踮足。挥手。　　这时我想起苏轼的一阙词：　　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48篇『男人的辛苦』被我几乎看烂了，但是每次，每次都有不同的感动。　　我在年纪青嫩的时候，喜欢石原裕次郎的演歌『人生无悔』，光知道一个劲儿往前走。如今，方知，人与人、人与事、人与梦、人与现实之间，隔着一条永恒的河，指河为盟，水在流逝。　　其实，人生总是伴随吃后悔药的，换而言，不断吃后悔药的循环过程。　　我问两个朋友，人生是否无悔。一友答，尽是后悔，昨晚打麻将还出错了好多牌。一友答：宴会吃多了，今天还在拉肚子，不那么死撑就好了。你呢，燕子，我答：近日买春装，当时衣店的照明好，被店员哄得自以为美，光天化日之下穿，方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又不敢去退货，死要面子活受悔啊。　　我注意到俄罗斯和日本两地的冈田嘉子的墓志铭：无怨无悔一根筋的人生。　　我想，这就是人性的软肋之处。　　写于2006年4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