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风筝│龍昇│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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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风筝
龍昇 (发表日期:2006-05-22 11:28:37 阅读人次:2160 回复数:1)
风筝飞天应是麦青时。早春二月，大地刚吐新绿，我就迫不及待去放了。一人放两只，一只凤，一只燕。选的地点是大宰府遗址空场。大宰府遗址在日本福冈地界，古时是九州行政官厅，它那遗迹空场是日本人凭吊怀古之地，也是放风筝的好去所。凤上天，燕上天，时而翔翔迤迤，时而纹丝不动。风筝飞天应是忘情时，但有挂牵，心中就有了起伏波动。那金凤黛燕是两只潍坊风筝，竹骨绢身，轻巧精美，飞在天空，栩栩如生。而它们在我心中却是两个人－－母女俩，虽然说不出凤是母燕是女、抑或女是凤母是燕。　　去年某夏日，我接到一个中国女人的电话，说要定她和她女儿到上海转济南的票。我建议她如果还回来的话最好定往返票，那样比单程的折扣多。不想那建议令女人犯了愁：“我正举棋不定，我想回来女儿不想回来，很伤脑筋。我和日本人结了婚，我们刚到日本一个月，谁也不认识，好不容易打听到你那里是华人开的公司，代售廉价飞机票。你能给我出出主意、说服说服我的女儿吗？”我想那好办，请她先生、女儿的父亲决断好啦。不料，女人说伤脑筋的就在那个人身上。这主意就一时难出了，我答应去她家听听情况再说。　　见到的母亲穿连衣裙，女儿也穿连衣裙。母亲的年龄不好意思问，估计三十五、六。女儿的敢问，是十三。但生得高挑、亭亭玉立，跟她母亲站一起一般高，像姐妹俩。　　年轻的母亲大大的眼睛里蕴藏着略显凄凉的淡蓝，她先跟我谈起她的苦衷：“我在潍坊当小学老师，两年前和丈夫离婚，以我的微薄工资带着孩子生活很是艰难，又有流言蜚语时时充入耳中。春上有人给我介绍与日本人结婚，想着女儿的学习和前途，也想以此远走高飞躲避闲话，我们就来了。但住上这些日子，我女儿想回国。我和他商量过，他同意我们回国看看。我是要定往返票的，但她说再也不回来了，所以定单程票。可我们母女又是不可分离的呀。” 　　亭亭玉立的女儿眼睛也大大的，里面蕴藏着看似幼稚天真确深不可测的蔚蓝。她噘着小嘴儿说大人话：“我爸爸抽烟汹酒还施暴力，是他不好，我坚决跟着妈妈，哪怕走到天涯海角。可是这里，他－－” 　　她们说的“他”是不在场的新丈夫新爸爸。看看那两间狭窄的县营住宅能判断出他不是富裕阶层之人，我小心翼翼地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母亲：“他是个小职员，经济条件一般，年纪大了些但人很老实，待我们不错。” 　　女儿：“他早出晚归，一天几乎见不到面，在家只做喝茶、看报、看电视三件事。茶和报就在他身边，他却叫离八丈远的妈妈拿给他。倒是不打不骂，可那叫喊声阴阳怪气又理直气壮。他其貌不扬，在日本找不到老婆才娶的我妈，并不是爱我妈。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我劝道：“小妹妹，你刚来外国，这边学校还没开学、没有朋友，对日本肯定陌生。时间长了会习惯的, 这里有许多比国内好的地方呢。” 　　“叔叔，祖国现在变了，我们学校教育质量高，社会中能享受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不比外国次，我无所谓中国外国，只是有高一些的追求。” 　　妈妈：“我是为你好。” 　　女儿：“您应该为自己好。” 　　这十三岁、一米五十几高的小姑娘的话能噎死人，但仔细品味竟是那么深情－－对妈妈的深情，对人生的深解。我只好说那么妈妈又要面临一次离婚，流言蜚语会多上一层，你们经受得住吗？那话令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我说：“我先回去了，你们再商量一下吧，买往返或单程，我都会给你们最好的价格。” 　　回到公司那年轻的妈妈就追来了电话，说是买往返票。我问是女儿同意回来了？她说女儿仍不想回来，但她给了个活话：要跟流言蜚语战斗一番再做决定。　　我给他们送去了往返机票，搞成比单程贵不了多少的价格。母女俩为了对我表示感谢送了我两只风筝：“我们家乡的东西，我们要是不回来就做纪念，回来的话一定给你带更漂亮的。” 　　我卖票你交钱，天经地义的生意。但那母女俩的飞去给我留下了牵挂。面对生活现实的母亲和充满感情追求理想的女儿的矛盾，相依为命难舍难离的血脉亲情，将怎样解决？你们回来吗？那两张特价票是一年的，但我清楚地明白你们第一次签下的在留资格应是半年的，你们要回来必须是二月里。春节一过，我的挂牵更上心头，捧起两只风筝，看着看着，一阵风起，一阵心动，便跑来了大宰府遗址。　　劲风鼓满两只风筝，线车转，线欲尽，凤和燕象是要挣脱出我的手飞向更远的天外，我不得不向后退着以身体的力量去控制它们。奇怪，天到高处，气流无常，一只风筝还在往上翱翔，一只风筝摇摇欲归。我的心乱了。　　年轻的母亲啊，我想绕线将风筝收回。我想告诉你我们华人是怎样饱经风霜之后在海外获得的安宁。　　小姑娘啊，我想揪断线儿任风筝飞去，我想送你句潍坊诗人王耀东的诗句：“到潍坊大地上来吧，潍坊三月天空是彩色的天空，每一只风筝仿佛是彩霞上剪落的花瓣，把你的视野变得万紫千红，把你的记忆变得充满魔幻，使你的心力充满激情。” 　　1999，4，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