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种情感│亦夫│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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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种情感
亦夫 (发表日期:2006-05-11 12:53:41 阅读人次:2112 回复数:1)
87年初秋，我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国家图书馆工作，暂住在位于北海公园隔壁的老馆里。宿舍是一排青砖平房，因年久失修显得破旧寒碜。三人一屋，我学理出身，两位舍友皆来自外语学院。我是北方糙汉，他们是南方书生。加之又分在不同的部门，所以各有各的圈子和活法。除了晚上在一屋睡觉，平时几乎没有什么更深的交往。那年秋末冬初的一天，舍友之一的L忽然收拾行李说要搬离。我问其故，腼腆温厚的L竟满脸喜色地说：“妻子从老家来探亲，单位给了我一个单间。”我果然看见门口站着一个女人：皮肤粗糙、头发蓬乱，低眉顺眼、局促不安。加之穿了一件从颜色到款式都显得不合时宜的浅绿色外套，典型一个初次进城的乡下妇女。那年的应届毕业生都是纯粹的学生出身，已婚者绝无仅有。L的婚事就已经让我吃惊不小，何况他的妻子是一个看上去比他还老相的农村妇女。　　妻子来探亲一事，L对同事是完全保密的。就连住在老馆里的部分同年分来的大学生，看到总是和L同出同进的那个乡下女人，也都以为只是进城看病或办事的老家乡亲。或许是L认为一时不慎已经向我透露了实情，或许一向沉默寡言的他需要向妻子证明自己交友的能力，自从妻子来后，他总是喊我到他们的临时小屋中一起吃饭。这样，我和L的交往便渐渐地密切了起来。　　小两口的婚房处在同一排平房的最北端，原先用来搁置待修的桌椅，是房管部门为他们临时腾出来的。虽说简陋，但一经长相粗陋却有着一双巧手的女人精心布置，倒真的显出与我们宿舍不同的温馨感觉和居家味道。那段时间，下班后L总是喊我一道去他那里吃饭。一张小桌上往往摆有白菜豆腐、盐煮花生等几个小菜。赶上周末，我会带去一瓶廉价的烧酒，乡下女人也会多烧一道肉菜……我是带着对他们古怪爱情的好奇而去的。但无论吃饭时间的长短，无论是否饮酒，L和他的妻子都绝口不提他们的故事。这是一对寡言的夫妻，大部分的时间里，都是在听我空洞的议论和对社会的牢骚，只是偶而抬起头来，温和地发出一阵笑声。但他们却是默契的，像经历了数十年的磨合而早心灵互通的熟年夫妻一样，一个眼神，一个手势，足以代替早已经变得多余的语言……我始终没有知道他们的爱情故事。两个多月的交往中，我只探得了一些模糊的信息：L妻子似乎是个寡妇，还带有一个孩子。是她在农村拼命干活挣钱，供家境极度贫寒的L完成了大学学业……两个月后，L的妻子结束探亲返乡了。我记得那是新年前的一天，冬日的第一场雪刚刚开始飘落。L手里提着一个大包，送妻子出了老馆的大院。他们的分别没有拥吻，没有泪水，没有相互叮咛，如同落雪一样显得平静和漫不经心。但我知道，他们的平静下掩藏着一份比激动远要深厚的情感。　　第二年夏天，L主动将乡下的妻子接进城里，并四处托人为她找了一份在人家做保姆的工作。但没做多久，好像是因为受不了雇主的欺辱而辞工了。随后，听说L又为她报了电脑打字班，但因为没有任何基础而又告作罢……那段时间里，L总是一下班就匆匆离去，一脸倦容地在为妻子的未来奔走。那种疲惫感不是肉体劳碌形成的，而是源于内心不可抗拒的沉重。本来就不多言的他，那些日子里更是沉默得就像一尊雕像。他有时总是失神地望着远方，目光朦胧得如同南方梅雨时节的湿重的雾气…… 　　不久后我就调往别的单位去了。虽然与昔日同事还偶而相聚，但就像当年看到的L的爱情一样，只有结果而不晓原委了。L以外语专长后来去了一家外资公司。他为人温和谦让，做事又塌实稳重，已经做到了公司的中层。而他现在的妻子是比我们晚几届的女大学生，两人已经拥有宽敞的住房和可爱的孩子……几次和L聚在一起喝酒，叙说其实并不遥远的往事。谈及那排青灰色的砖房，谈及那个下了一场罕见大雪的冬天，L都叹一口气，随即陷入一阵长久的沉默。我多次想问问他关于过去那场婚姻的细节，想问问那个为他做出了如此牺牲的女人的结局，但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回去。因为我看到，处在沉默中的L，本来因为这几年境遇不错而显出几分轻松和明朗的目光，又变得像多年前那样朦胧和沉重…… 　　我想，一定是那个腼腆柔顺、细声细语的乡下女子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她正踏着那个冬天残留的枯叶，身披那个冬天厚厚的一层雪花向他走来。但却如同身在梦境，看似咫尺之遥的短途，却永远都无法走到尽头。也许这只是我想象中L看到的情景，可能他看到的远比这更多、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