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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完全电影笔记:哀艳之色,感伤之旅

周成林 (发表日期:2006-03-26 14:30:07 阅读人次:1910 回复数:1)

  

  


  
女性主义女权主义我是一窍不通,所以,关于摄影家荒木经惟的纪录片《迷色》(Arakimentari),我是只有喜欢二字。好几年前就晓得这个“怪人”,端赖那部温情脉脉的《东京日和》。现在一比较,竹中直人的扮相只得一分荒木的神采,中山美穗演荒木的亡妻洋子,美丽得似乎过头,少了写真集中洋子那股平凡人妻味,更欠缺黑白照感染观者的楚楚与孤寂。这些天查资料才发现,荒木也是《东京日和》编剧之一,只是看了《迷色》,以前就嫌文艺腔的《东京日和》太过干净与主流,不仅疏放狂野欠奉,亦没有拍照现场与浮世街头的感觉,因为,那才见得真正的荒木,见出他究竟何方神圣抑或魔怪。

  
看到《迷色》足堪庆幸,尤其买不到亦买不起荒木影集的我,仿佛跟随纽约电影人Travis Klose的摄像机,与荒木这位cult figure在东京四处奔忙,看他用不同款式的照像机,与环肥燕瘦的女体尽情“云雨”。镜头前的荒木,就像胡天胡帝的大男孩,年过半白的“糟老头”,衣着发式尽皆bizarre,没个所谓的正经样。无论拍照场所还是夜店,荒木摆布女体拨弄性器的天真,他脱口而出的秽语与爽朗的笑声,俱是道德君子不敢领教的性情,然而于我眼中却无猥亵之感,唯见他对女体与性爱的崇拜,唯见他对摄影的迷恋,又何以见出罪过,哪怕他与自己镜头下的诸多女子上床厮磨。

  


  
《迷色》中展示的荒木硬照,这几年断续见过一些。窃以为那些紧缚、性器与交合的画面(包括他的“色情花”系列),艺术与情色的分野既难划分亦毋须细分。据说多年来卫道人士伤透脑筋,民间却少见杯葛,反而诸多女流找他拍摄写真。昨天找到某英文网站的荒木采访录,他说自己的作品与江户时代的春画一脉相承,表现性器并非不雅,遮遮掩掩才是猥亵云云,读了只觉痛快。读荒木答客问,亦恍然日本对所谓色情照片审裁标准的变迁,所谓性器不能登场,阴毛可以见光,正是因为荒木的性器写真而催化(虽然比较西方还有距离)。从前零星看过江户时代的春画,感叹于日人的性开放。这些春画后来虽经幕府禁止,但荒木的出现,不亦更新与复兴色情乌托邦之一大象征,因为他说春画的时代已经过去,将来该是春照的天下。看来社会开放与否,有时真该性处着眼以见端倪,只要公民质素优秀,普世价值不灭,索多玛式的恐惧不过杞人忧天。

  
对于八卦的观者,《迷色》的卖点,当是荒木的色情写真一端。以前买过数种日本成人杂志,虽然不乏美仑美奂艳光四射的春照,但相较之下,荒木的摄影,却屡有哀艳与疏离之美感蕴涵其中。我不敢断言二者判然有别,但荒木的摄影确实不同凡响,既撩人情欲,更叫人思量。看《迷色》中荒木为紧缚的和服女子拍摄写真,实则艺术与色情完美结合之妙境,亦更理解他的一番说话,即他在拍摄时必与模特言语交流,通过如此这般的互动,来表现时光与心境的流动(所以他很少去海外拍照,因为言语不通)。几年前英国《卫报》介绍荒木,文中引用的一句评语我甚是激赏:mosaics of erotic solitude(或可意译为:堆砌春照以表现色寂之感)。荒木说生活充满悲哀,摄影仿佛感伤之旅,女性裸露的身体,显出平常不为人知的美感,亦见出人生的痕迹(大意)。——从此角度鉴赏,或者不失强作解人的途径。

  


  
荒木较为“干净”的写真想能打动更多观者。他记录新婚之旅与爱妻之死的影集《感伤之旅》、《冬之旅》(真希望两本写真能有中文版),有冰岛歌手Bjork于《迷色》中接受采访时的感动见证,亦是荒木自己最为钟爱且受人欢迎的作品。电影中选播两本影集的多幅黑白经典,间或有荒木的现场解画,看了让人悲从中来,因为它记录了快乐与死亡的过程,虽是个体的哀恸,却是一往情深且感染力强大(powerful)。荒木讲他每次按下快门的瞬间,都在接近死亡,而摄影就是谋杀,把时光终止。他说男人的悲伤应该隐藏,最好用摄影来表达你的感情。所以,最让我感喟的,还不是洋子临终前与荒木紧紧握手的特写,也不是馆木中陪伴洋子的束束鲜花,而是荒木丧妻后拍下的一桢桢浮云远景,因为荒木说洋子走后他什么都不想拍,就想拍天上的浮云。

  
荒木生于东京,乃鞋匠之子(在《迷色》中,北野武说他与荒木来自同一街区)。看荒木的街头快照与室内小影,不由想起张爱玲引用的路易士诗句,可堪这些写真的一大注脚:“傍晚的家有了乌云的颜色,风来小小的院子里,数完了天上的归鸦,孩子们的眼睛遂寂寞了。 晚饭时妻的琐碎的话——几年前的旧事已如烟了,而在青菜汤的淡味里,我觉出了一些生之凄凉。”这是平民的东京物语,虽然远离了小津安二郎的时代,虽然荒木的摄影中,snapshot与悉心设计的still兼而有之,现实与迷幻的疆域彼此交替。看《迷色》中荒木流连街头拍摄快照的景象,正好与他别处的答问相互吻合:日本的名人多乘私家车出行,但他却爱搭地铁,因为喜欢置身人群之中记录人生。《迷色》中有日本摄影家谈荒木,说他并不刻意理会艺术与否,反而臻于大成。这亦让我想起荒木讲的千手观音笑话:如果有一千只手,他惟愿每一只手都拿着一部照像机。“比起很多人,我的情欲也许较弱,但我的镜头永远勃起。”喜不喜欢这一比喻都好,但六十来岁的荒木迄今出版了三百多册写真集,仿佛上天真的赐给他一千只拿着照像机的手。而比较起来,这部七十来分钟的《迷色》,不免有些迟到。

  
零四年四月廿二日




 回复[1]:  陈梅林 (2006-09-12 23:12:05)  
 
  老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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