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个人集合 >> 李小婵 >> 随笔
字体∶
也谈语言——几个朴素的感想

李小婵 (发表日期:2010-01-31 23:11:08 阅读人次:2473 回复数:8)

  

  
我们这些在国外、靠两种语言(母国语言和侨居国语)来生存的人,最有义务来讨论的是语言问题。像我们生活在外国的人,对语言很敏感,因为失去了母语的“场”,就更加珍惜母语,因为平常不能使用母语,就把使用母语当成享受。

  
我对自己土生土长的语言,很长一段时间受她的恩,却不知去爱她。我从小生长在鼓浪屿,在学校和同学们讲闽南话,在家与父亲讲普通话,(父亲是河北人,在厦门大学教书四十五年,也不会讲一句闽南话),我们说的普通话与父亲的卷舌普通话不一样,是闽南腔调的普通话。有趣的是,我哥哥姐姐初中上山下乡到父亲的老家河北开滦,听说最初河北老乡们有时听不懂他们的普通话,十几年以后,落实政策,他们调回鼓浪屿,口音变卷舌,我当时很羡慕哥哥姐姐讲话很好听,对自己的闽南腔调很自卑,也就很讨厌闽南话。

  
但是自从我来到日本以后,像大多数从大陆来的留学生一样,我第一次接触到同是炎黄子孙的台湾人、香港人、新加坡华人、马来西亚华人、印度尼西亚华人时,惊讶于他们普通话说的不怎么样,闽南话却呱呱叫。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大陆留学生还不多,与他们并不好沟通。特别是台湾人,他们视我来自“山穷水尽”的共产圈,好奇地问:“你跑到日本来,你爸爸妈妈没事吗?他们会不会被抓起来耶?”

  
我则以为台湾人刚逃出“水深火热”的国民党统治,也好奇问:“国民党不是很凶吗?动不动就要把人抓到监狱去拷打吗?”然后两个人互相一头雾水,哈哈大笑。

  
本来我们有时代背景的隔阂,很不好沟通,甚至相互不认同。但我一换闽南话,他们一瞬间对我判若两人,连眼神,表情都一下子变得亲切起来,那种感受是戏剧性的,是动人的。我顿时领会到方言的亲和力及方言的故乡情,那是非政治性的,也是非强加的,他们通过方言认同了我,我在那认同之中解开了拘束。我开始喜欢闽南话,不以方言为耻,反以方言为荣了。

  
再举我母亲的例子,她去中国时,只会说一句汉语:好七(吃)。现在母亲不仅会说普通话,而且会说闽南话(问候|、买菜等等),可是毕竟是非母语,虽然能沟通,却不准确,还很辛苦。比如,我母亲对她自己四个宝贝的名字,竟然有三个叫错了,并一错错至今天,大家也就将错就错了。

  
哥哥的小名是“第第”,母亲发音错为“啼啼”,我妹妹名字是“小娟”,母亲发音错为“小转”,我们也跟着母亲叫她“小转”;我的名字“小婵”,则被我母亲错叫为“小呛”,家里人都叫我小呛。只有我姐姐的名字“小娜”,母亲叫对了,后来我学日语才知道,母亲叫对的原因是日语五十音里有一个“na”。

  
母亲的误读,不禁影响到我们家,还影响到左邻右舍,他们跟着叫我们“啼啼”、“小转”、“小呛”,大概他们以为这是母亲为我们起的小名(中国每个家庭大概都有起小名的习惯)。可见非母语的沟通,是变形了的沟通,变形本身就是“负面现象”。

  


  
更有戏剧性的是,我哥哥的本名是一个纯粹日本式的名字“辰生”,偶尔母亲情不自禁地用日文叫哥哥“タツオ ”,当然我们四个兄弟姐妹都没有反应,不知道她在讲什么,后来我才知道这是我哥哥名字的日语叫法了。

  
现在几乎所有会外文的年轻人,都会积极地在任何场合,自豪的秀几句外语,甚至很多青年人在自己的名片上,不用自己父母起的名字,而用自己起的名字,还非用英文名,大多还是戴安娜,朱丽叶等等绝色美女的名字,往往令我看了她的名片后,还要再看看她的脸,(当然大多是失望)。而我母亲的年代,可是憋着一腔日文不敢说啊,当然这反而增加了很多可爱的误读。

  
通过母亲的误读,也让我明白,语言是来自母亲的,而不是父亲,所以叫母语。母语的神圣,有如母亲的神圣,不可取代,更不可掠夺,是永恒的。

  
再举另一个例子,我们公司去年进来一位内蒙古来的文化服装学院毕业生,他的护照上的名字是汉语“金星”,籍贯写内蒙古。面接时我问他:“你不是蒙古族吗?怎么护照上是汉语名字呢?”

  
答:从小,大家都有一个汉字名。

  
问:那你喜欢这个汉字名吗?

  
答:不喜欢。

  
问:为什么?

  
答:因为“金”和“星”这两个字我都不喜欢,都太强,怕会把运气‘抢’(强)走。

  
问:哦,你是不喜欢名字的意思,不是不喜欢是汉族名?

  
答:当然。

  
问:原来如此。难得你是蒙古族,就应该有一个蒙语名字啊?这样好像才自然。

  
答:嗯,其实有的。

  
问:叫什么?

  
答:嘎哒斯。

  
后来我给他做名片时,名字写他的蒙古语发音:ガダス(嘎哒斯)。过几天他接到名片,没有掩饰他的惊奇与喜悦,他有点腼腆地对我说:“至今只有我的爸爸妈妈叫我的本名,没想到在日本能用上自己的本名。”

  
我觉得这是很自然的事,蒙古名字就是他的自我同一性的证明(identity)。之后,带他去客户处,几乎所有的日本客人对他的名字都是一眼就记住,因为他的眼睛及头发的颜色,脸形及面部的表情,明显不是汉族,这个名字与他是同一的了。

  
遗憾的是,他本人并不强调自己的民族性,他说:内蒙古汉族多,用蒙语反而不方便。

  
我与嘎哒斯讨论过应该保持民族语言的问题,他竟然很新鲜,说他是第一次听到同是中国人的这种不同意见。

  
我请他讲几句蒙语给大家听,他竟然一句也讲不完整。他说他们家爷爷奶奶在时,还能听到蒙古语,现在也只有爸爸妈妈之间偶尔讲几句,他们这一代都不会说了。

  
我想,嘎哒斯家的蒙语到他的父母为止,有点太可惜了。嘎哒斯还年轻,应该学啊。这应该也是中国少数民族面临的一个课题:怎样全力保持自己民族的语言。

  
语言不是单纯的工具,语言是民族的原本,是民族的根,是民族的文化。

  
最后再说一遍我曾经在另一篇文章里讲过的:最近几年,西方影视界的富翁富婆们,时髦领养亚洲非洲发展中国家的孩子。我每次看到这种镜头,就会心里一痛,富人们的行为,势必剥夺这些孩子的母语,奴役这些孩子的心灵,使他们终生苦恼于得不到自我同一性的证明。孩子们内心的无可救药的孤独,自尊心的损伤是这些珠光宝气的富人们造成的。物质上的丰富,将无法弥补他们心灵上的贫困;被强加的语言,将是他们永远无法沉着;母语的失去,将使他们走上无归之路。

  
一个人的母语不可选择,它是我们一生无法改变的自我认同标志。绿卡也罢,归化也罢,这个自我认同标志的是永远不变的。一个用中文来进行思考的人,没有也不可能有理由说:“我不是中国人。”

  


  




 回复[1]: 我猜一下 秋影 (2010-02-01 09:23:18)  
 
  从右边数第二位的小姑娘是小婵吧

  
都很可爱

 回复[2]: 是。最傻的就是小呛啦。 李小婵 (2010-01-31 23:37:22)  
 
  是。最傻的就是小呛啦。

 回复[3]: 小婵桑小时候真可爱,胖嘟嘟哒, 阿蓓 (2010-02-01 01:05:37)  
 
  看不出来以后对“政治”这么有兴趣呢~~~~~~

  
阿蓓说了:辩论是你们的,不是我的;但好日子是大家的,快乐也希望是大家哒~~~~~

  
小时候幼儿园老师总是教育说:小朋友们要团结友爱,不能打假阿~~~~~

 回复[4]:  小小鸟儿 (2010-02-01 09:01:15)  
 
  早晨好!弟弟长得像镜子上的一个人

 回复[5]: 哈哈 我也看出来了 秋影 (2010-02-01 09:31:52)  
 
  是很像

  
是哥哥吧

  

 回复[6]: 河北老乡 老乡 (2010-02-01 23:25:53)  
 
   回复[5]: 哈哈 我也看出来了 秋影 (2010-02-01 09:31:52)

  
是很像

  
是哥哥吧

  


  
老乡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回复[7]: まさか?ショック! 李小婵 (2010-02-01 23:34:54)  
 
  まさか?ショック!

 回复[8]: 我也猜一下 海上精英 (2010-02-01 23:51:15)  
 
  从右边数第1

  
位的小板凳吧

 敬请留言(尚未注册的用户请先回首页注册)
用户名(必须)
密 码(必须)
标 题(任意)
内 容(1000字以内,图片引用格式:[img]图片连接地址[/img])
    添加图片
    

       随笔
    也谈语言——几个朴素的感想 
    新年日航体验 
    谁该给谁敬礼 
    钱害了我,又帮了我 
    狂怒吧,驰走格瓦拉。 
    今天去投一票回来 
    孤高的时装大师圣罗兰 
    血统论在日本的幻灭 
    被司令官说中了我高兴太早了。 
    也谈1个和51个----读《1个和51个:生命是如此不等值》 
    6月16日,今生最激动之日 
    我的小狗洋洋君 
    到底是谁对谁错 
    是谁伤害了谁? 
    在日本上作文课 
    悠悠血脉 
    母亲的聚宝箱 
    白手起家闯东京 
    真实的魅力——读燕子《这条河,流过谁的前世与后世?》前后 
    父亲与他的学生陈景润 
 
Copyright ◎ 2006-2010 东洋镜工作室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