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猴儿│龍昇│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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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猴儿
龍昇 (发表日期:2006-05-20 10:33:28 阅读人次:2463 回复数:4)
上回说河童，提到日本猴儿跟他不对付。说来自华夏的河童在九州球磨川安家落户、繁殖成九千之众的大家族后，得罪了肥后国领主，领主驱除、围剿河童时，日本猴子军团充当了大打出手的急先锋。说日本猴儿跟河童不对付，是因为他的非常灵活且具魔力的手腕子，被河童略施小计换走了。　　其实，日本猴儿跟河童不对付，还有一缘故：日本山中本无虎，日本猴儿就称了山中王。但河童在日本成了水神后，又没事儿爱顺流而上到河川发源地的山中瞎溜达，被许多山民尊为山神。你想啊，一山不容二王，日本猴儿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当然会跟河童不对付。　　说过河童，正赶上日本电视里重播连续剧《西游记》。那是我二十年前在东京看过的，其中扮演三藏法师的是夏目雅子，我特欣赏她，不幸她几年后得白血病死了，我又特悲伤。这回重播《西游记》我仔细看了一集，发现了个新问题：那沙和尚悟净头上蓝不蓝绿不绿地顶了块东西，那形象很像河童，怎么以前没注意到？赶快调查，果不其然：在日本流传的三藏法师的三弟子悟空、悟能、悟净——孙猴子、猪八戒、沙和尚，乃是猿、猪、河童。　　孙猴子和猪八戒闹点小矛盾的事有之，他和沙和尚基本是互相尊敬挺配合的，猿和河童成了仇人就有点意思了。日本人什么东西都可从外国学来拿来，但他们原来固有的东西还是坚守不移的。《西游记》故事可以从中国照搬借用过来，河童是外来者，他可以被称为河童、河伯或悟净。但和河童不对付的猴儿不是中国的猴儿，是日本原来就有的猴儿。日本猴儿血统很纯，就跟大和是日本单一民族似的。日本猴儿写成汉字是猿，发音为“萨鲁”。　　在日本人的精神文化史中，猿有着相当重要的地位。　　日本有山王信仰。我们可以在许多地方看到山王日吉神社都有猿的石像画像，有时他被称为山神的使者、有时就被美化成了山神。这跟许多稻荷神社都有狐的塑像，狐被称为稻荷神的使者或干脆就以狐为管农业的稻荷神一样。　　日本有庚申信仰，也就是直接对猿的信仰。在日本尤其在农村的房偶、街角、路旁，多有雕有猿的石像石塔，人们虔诚地祭祀着猿、对着猿祈祷着，期望猿给他们带来智慧幸福、驱除灾祸病苦。那猿像叫“庚申様”，猿塔叫“庚申塔”。　　山王信仰与庚申信仰都是对猿的信仰，日本人认为猿是有灵性的　　写成猿的日本猴儿，挺排斥外来户。他的排斥外来户是怕外人与他争山大王，但他外来思想还是肯接受的。日本还有厩猿信仰：猿管理着“厩”也就是马棚的安全。日本有许多“驹牵猿”的画，日语用动词名词的顺序和汉语是反着的，“驹牵猿”就是猴儿牵马。这点大概是从中国（或说从印度经中国）传来的吧，孙悟空不就有“弻马温”的官职吗，三藏法师的行李是由猪八戒和沙和尚扛着挑着，而坐骑则是由孙猴子牵着的。　　日本猴儿不仅有类似“弼马温”的职称，他还兼职“伯乐”呢。日本人管专能识别马的良劣、斡旋买卖马、给马看病的人叫做“马食（此食有口字旁，以下同）”，东京有“马食町”的地名，和北京骡马市大街一样，过去是买卖马的地方。此“马食”和日本人说“伯乐”发音一样，因此“马食”就成了“伯乐”。而日本猴儿是管着马的一切的，因此他就是伯乐。日本人引进外来东西外来思想为己用，从“厩猿信仰”中可见一斑。　　1980年来日到东京的第二周，我曾去枥木县名胜地日光，游览了那里的湖光山色（中禅寺湖、华严泷、男体山）之后，参观了有名的东照宫。东照宫虽称宫，却是典型的神佛混合的“灵场”。全宫五十五栋殿堂，有八栋是国宝、四十七栋是重要文化财。其中国宝中之国宝“阳明门”造型精美、金碧辉煌，令人叹为观止；“神厩舍”檐下被叫做“栏间”的通风栏上的“三猿”雕刻像让人看的忍俊不禁。　　进东照宫表门，到阳明门之前，路左是神厩舍，听名字可知是马房，是宫中唯一的纯木结构建筑。它的“栏间”上共有八组日本猴儿也就是猿的雕塑，其中一组雕着三只猿，中间的猿双手捂嘴，右猿双手捂耳，左猿双手捂眼，表情似人，栩栩如生。刚刚开始学日语的我将其译成了看不见的猴儿，不说话的猴儿，听不见的猴儿，简称瞎猴儿、哑猴儿、聋猴儿。　　又在日本呆了一阵子，通过一件事，纠正了我对那“三猿”的认识。我工作的顶头上司是毕业于早稻田大学的人，是绅士，是有妇之夫。一次，他和一位也是我认识的有夫之妇幽会时被我撞上了，弄得我很尴尬。上司倒不以为然，但他觉得应对尚未全面了解日本国情、尚不懂做日本人的本份的我上堂课，便与他那情人先请我进吃茶店喝了杯咖啡，和我谈了一番话：“去年秋，你不是跟社长陪中国河北省经济考察团去过日光吗？那里怎么样？”“那天还是您批我的假呢。中禅寺湖和华严泷很美，东照宫的阳明门华美又精致。”“没看到神厩舍有猿的八态的雕塑吗？”“看到了，挺有意思，特别是有三匹猿，一个用双手捂耳朵，一个用双手捂嘴，一个用双手捂眼睛，很逗人。他们干嘛做那怪样？” 　　这时候，上司的情人插话说那“三猿”有名曰：“眯扎鲁、伊哇扎鲁、基（音KI）卡扎鲁”。还解释说猿字的发音“萨鲁”放在动词后面就读成了“扎鲁”而“眯、伊哇、基卡”是变了形的动词“看、说、听”，变形前的“三猿”是“看之猿、说之猿、听之猿”，变形后的“三猿”译成汉语就成了“视而不见之猴儿、言而欲止之猴儿、掩耳不闻之猴儿”。最后上司总结说日本人没有不知道那“三猿”的，他们表达的意思是人对世上恶事，唯抱那种观点态度，方可善良正直地成长，那是日本人为人本份。　　我明白了，我当了“三猿”，我捂上了自己的眼、嘴、耳，任他们勾肩搭背去情人旅馆。　　多年后，我还在日本其它地方看到过“三猿”，听到过许多日本人同样跟我解释那“三猿”，进一步见日本人完全用汉字“不见”“不言”“不闻”来书写那“三猿”，更听许多有学问的日本人说“三猿”的形态表达的意思来自佛教讲社会因果的道德律“三谛”。　　那生动活泼的“三猿”——仨日本猴儿，竟那么深沉奥秘！我急来抱佛脚地去查佛典，典中有《三谛偈》，指的是中国佛教天台宗始祖龙树所著《中论.观四谛品》中的一个偈颂“众因缘法生，我说即是空，亦为是假名，亦是中道义。”原来三谛是“空”“假”“中”，即“空谛”“假谛”“中谛”，讲的是：世界万有因缘和合而成，空无自性；万有空无自性，但并非纯无所有，仍有假相存在；既看到现象空的一面，又看到假的一面，非空非假即是“中道”。　　从那番话里找不到从“三谛”到“三猿”的来龙去脉，我有些失望。失望中，我猛然想起了东照宫里佛、道、神味儿均有的“阳明门”的“阳明”二字是否还有点儒味儿。那么一瞎想，脑中竟浮出了圣人的话——《论语.颜渊》：“子曰‘为仁由己，而由乎人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哈，捂眼睛、捂耳朵、捂嘴的日光“三猿”形象表现的不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吗！我沾沾自喜起我的新发现。但我紧跟着悲伤遗憾起来——怎么日本猴儿中的“三猿”不是“四猿”，怎么没有匹表现“非礼勿动”的猿哪！那日本人的精神世界、道德观念、为人本份不成了对坏事可不看、不说、不听，但可以干吗？　　但愿我的发现是错误的，我衷心祝愿日本猴儿除了前“三勿”外还能做到“非礼勿动”。日光东照宫神厩舍“栏间”上共有八组猿的雕像，“三猿”只是其中一组，是不是别组中有表现“非礼勿动”的猿也说不定。今日我已远离东京，再从那里转道去枥木县的日光也不太有机会了。我只能凭空想象果有“非礼勿动”之猿，该是何等形态？是纹丝不动坐定念佛念经之态、手脚被捆绑得不能动弹之态、进入睡眠之态？还挺难表现，比捂住耳、嘴、眼难。　　到是散布着两百多座祭祀猿的“庚申様”“庚申塔”的国东半岛离家不远，近日去兜了一圈。看到那里的猿像绝大部分还是捂眼、捂嘴、捂耳的三匹。但在国东半岛西北的北九州市，我看到了一组有趣的“三猿”。那三匹日本猴儿，一匹中间双手捂耳地站着，左右坐着的两匹则一反常态：一匹用一只手捂一侧的耳朵、一只手捂嘴巴，一匹用一只手抱着条腿、只用了一只手捂着一只眼。这两日本猴儿的形态让我看得不是忍俊不禁，而是不可理解了。难道是做人可以“掩耳盗铃”“充耳不闻”“似闻非闻”“我行我素”“口是心非”了吗？　　我不是河童，不想跟日本猴儿不对付，美言他几句吧：中国耍猴儿的猴儿总是单枪匹马唱独脚戏，从戏箱里翻出衣服道具扮县太爷、扮武士、走钢丝，耍尽了个人英雄主义。你看日本耍猴儿的日光猿军团、周防猿军团、阿苏猿军团------，都是十几匹、几十匹地排排坐上大课，能开运动会，规规矩矩整整齐齐，集体主义精神极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