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不同于文化.文化是一个族群共同拥有的文明载体,但是传统却没有一定之规.文化一旦形成固定的模式,就会在一个相对固定的范围内,相对固定的人群里传播和延续,一般不易发生本质性的变化.但是传统却没有这样的特征.一般说来,文化可以笼统地划分为种类,但是传统却无法笼统地划分.比如我们可以说东方文化,中国文化,欧洲文化等等,但是我们不能说中国传统,欧洲传统,没有这样的说法.
为什么呢?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传统是人们生活中人性的流露和总结,首先从人性的角度来看,尽管文明状态不同,传统却有可能相近甚至相同.比如,你无法说”尊老爱幼””勤劳正直”之类的传统只存在于中国社会,相反,这些符合人性的传统是一种普遍性的存在.
传统的另一个特征是,社会中不同阶层的人有着不同的传统.对于统治者来说,压制老百姓,维护自己的权力和利益,想方设法把权利传递下去是他们这个阶层的传统;而老百姓则正相反,他们的传统则是想方设法抗拒统治阶层的统治,甚至推翻他.
传统与文化不同之处还在于,文化是一个笼统的整体概念,传统则可以局限于很小的范围之内.张家的家法或李家的祖训.就可以是张家李家后人的传统的源头.比如,对于一个书香门第来说,知书达理追求向上的生活是他们的传统,但是对于一个为生计所困的矿工来说,如何更好地保住自己谋生的技巧则是他的传统.同理,山大王的传统肯定不同于秀才的传统;军人的传统也与小商贩的传统截然不同.
在一个地域辽阔的古老国家,传统或因地域而不同.古老的国家都存在比较大的地域差别,其传统也呈现多种多样的形态.沿海地区与内陆地区或许就有很多不同的传统;文明昌达的地域也肯定有一些传统不为文化滞后地区所接受.这是传统的另一个特征.
民族的不同也会导致传统的截然不同,这一点不需赘述.中国有50多个民族,其传统不可能有一定之规.
有些年轻人急于表达对中国的热爱,以民族主义者自居,每每声称中国的传统乃是世界最好的传统,其实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们只消问他们一句:所谓中国的传统是什么?是纳妾还是缠脚?是不爱洗澡还是见了皇帝下跪自称奴才?是镇压反革命还是文字狱?
他们或许会暴跳着呐喊:你只会看到这些传统的负面的东西!你就是不看我们传统中优秀的东西!
那么,你的优秀的传统到底是什么呢?
……听好了!我们伟大的中华民族!…勤劳勇敢,热爱和平,追求进步,不偷别人的东西,不拐别人的老婆….
打住!好吧,就算这些传统是优秀的传统,可是,这些传统别的民族也都具备啊!你凭什么说这些优秀的传统仅仅属于中国人呢?你听说过哪个民族说自己的传统是”懒惰怯懦””热爱打砸抢””“追求落后”……的吗?
另一个重要的着眼点在于,当代的中国人,在共产主义和爱国主义以及仇恨主义的教育下长大,早已经没有了中国古代社会的某些确实优秀的传统.因此,这些中国人跑到海外,根本没资格吹嘘自己的”优秀传统”,因为他们身上并不具备”优秀的传统”.事实上,他们倒是急需学习一些别人的优秀传统,同时把自己先人的好传统慢慢找回来.
某些青年人又要跳起来:你就知道说中国人不好,难道西方人就没有不好的传统吗?他们还有过贞操带呢!他们还烧死过科学家呢!……
不错,西方历史上也有过黑暗的一页,有过一些不好的东西.但是,西方的优秀恰恰在于,他们能够反省自身,并不断修正自身的文化和传统,无论在自然科学还是在人文科学方面,他们都在不断地突破传统,走向进步.
哈佛的历史社会学家Orlando Patterson,曾经想写一本关于古代奴隶制起源的著作,后来发现,奴隶制在古代世界无处不在.需要探讨的反而是:为什么自由主义思想仅仅出现在西方,而没有出现在别处? 这个发现成为他的著作Freedom In Making Of Western Culture的主题, 这本著作让作者荣获1991年国家图书奖.
大家都曾经有过当奴隶的历史,但是,我们必须承认:率先抛掉奴隶的枷锁而追求自由,并真正懂得自由之可贵的人,才是真正优秀的人群.
和别人比较,不能仅仅比谁曾经落后过,而是应该比:到底是谁反省了自己,超越了自己而创造了新世界.
有些中国的年轻人总是看不上美国,每每以自己悠久的历史引以为荣,似乎历史的长短才是决定民族优秀与否的评断标准.我看不然.美国历史固然不长,但是美国一方面继承了欧洲文化,又在融合不同文化的长处的同时,形成了美国独特的优秀传统.一个仅仅有200多年历史的国家,却有如下的传统:我们认为以下的信念是不言而喻的:人生而平等,人人拥有生命,自由和追求自由的权力.”
美国人何其有幸哉!他们有一个叫托马斯杰佛逊的领导者,给他们留下了一个享用不尽的优秀传统.因为这样的传统是符合人性的,唯有这样的传统,才是真正优秀的,流传不灭的传统.
当代的中国人是背离的人性的人.良知尚存者,面对世界还能保持一份矜持的沉默;一些自以为是的人,仍然在不知天高地厚地高叫”传统”.他们的问题是,在紧盯着自己的中国人这个身份的同时,偏偏忘记了自己首先是个人.
……先生们女士们,先弄懂了什么是人性,再来谈人的传统吧.
2004.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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